向生之火
先是几位护士开路,他们看见万子星,未卜先知地说:“主刀大夫吸氧呢,你等他歇会儿告诉你,情况不太好,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他们端着器械离开,只剩下门口的万子星,孤零零地伫立在四面白墙的封锁里。
贺语宙出来时带着氧气面罩,只能通过透明罩子上的水雾感受他微弱的呼吸,万子星的眼泪刷地决堤,“贺语宙,我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守着你,你别生气。”他伏在病床边痛哭,昏迷的人没有回应,手指在他轻轻抚触下也一动不动。
一个朝阳行业的公司总裁,生病的时候周围寥落冷清,除了一个感情状态不明的高中同学,就是一个受命而来的助手。助手连班好几天,贺语宙一不对心思就骂他,他也身心俱疲,万子星让他回家休息了。黯淡的病房只剩下他们俩,也是海河边枯守月夜的俩,是孑孓青春里相依为命的俩。
万子星以为贺语宙夸张病情,问题不大,直到那人从生龙活虎到奄奄一息地推出来,他突然吓傻了。送人回病房的一路他都在哭,护士揪着他耳朵说了两遍注意事项,他才知道点头。
直至八点半,刚届不惑之年就白发比黑发多的主刀医师终于走进病房,看见就他一人守着,惊讶胜过了疲惫,但他没有对病人的家事说三道四,跟万子星讲了讲手术过程。
肿瘤切除化验的目的达到了,但是整个过程凶险异常,病人状态不好,他要求万子星不能睡,必须盯着各项数值,一到临界马上通知他们。今晚他不当班,但是累得不想回家,在医院睡,有事可以让徒弟叫他。
主刀医师又说:“虽然化验结果没出来,但大概率是恶性的。”他也让万子星做心理准备。
怎麽准备?把失去挚爱当成普通事吗?
万子星守在床边,仿佛贺语宙听他读报的光景历历如昨,他更加受不了。他的恋人任性狂妄,暴躁易怒,那也是鲜活的,不是床榻上没有生机的枯枝。
“贺语宙,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蠢话,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我怕追不上你,怕变得像我们父母那样互相厌弃,才脑子抽了说分手,这些年我只有你一个男朋友,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给你读报行吗?等做完家访我就辞职,陪你养病,你不要走远,赶快回来啊!”
万子星伏在床边,床铺随着他的身体颤动,贺语宙还是寂静得可怕。他小心翼翼吻着对方插针头的手背,长夜难明,这一年朔寒尤为酷烈。
身後有人用骨节在门上敲三下,来人开了灯,随意拎着的果篮往柜上一扔,站到贺语宙另一侧丶万子星的对面。他的轮廓跟贺语宙相似,神采却截然不同,两手插在西服口袋,平静而怜悯地睇视一无所知的弟弟,再看向万子星。
贺天骄朗声说:“我想我们应该都听说过对方,你叫万子星吧。”
万子星不大高兴:“我们俩的事,是你捅出去的。”
他仰头笑了声,透着苍凉,佩服地扫了眼弟弟,“他为了报仇,把我往死里打压,我在公司一点地位都没有。”
贺天骄站在玻璃窗前,不远处的居民楼灯火辉煌,那些在家里跟亲人团聚的幸运儿不懂得一路之隔的医院里正上演多少生离死别。
“其实我们都是棋子……贺君博没来过,对吧。”他又笑了,万子星不知道他笑里有什麽意思,但总归不是开心。
贺天骄倚着窗台,面对万子星说:“我妈跟他是一样的病,肝癌,这病是累的加气的,发现就是晚期。可怜啊──”他高声叹息,像是一种洋洋得意,声调又突然降下来,低哑地说,“没享过福就死。”
他眼前映出一位隐忍沉默而甘于奉献的女子,天底下最好也最傻的女子。
他语气一宕,坦然对万子星说:“他们都拿我们俩作比较,说他是天才,我不服,虽然他脑子确实好,但抗压不行,易燃易爆。看他建立WHStellar我服了,资金链掉链子,合作方□□,恶意诬告,一个人波折成那样还活着的确是天才级别的。”
万子星瞳孔皱缩,另一只眼眸卷起漫天大雪,“合作方……什麽?”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贺天骄挑眉一笑,“他没告诉你?也是,肯定不能在爱人面前说这麽丢脸的事啊!不过这个丑闻很有名,在北京,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吃哑巴亏,那样合作能继续,面子也还在,但我这傻弟弟非要硬刚。”
北京,合作方……万子星只知道一个宋念,而且贺语宙谈起他就用世上最难听的污言秽语来骂。他灵机一动,想到贺语宙两次发给他的视频,贺天骄走後,他颤巍巍地拿出贺语宙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