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威沉着脸,语气却像在开导贺君博,“小孩子嘛,难免犯错,怪我教育的不好。小贺是好孩子,我们大家都喜欢他,我觉得这事还要听听孩子们怎麽说,我们子星也是很好的孩子,我想其中也许有误会?”
贺君博怒极反笑,“好孩子?好孩子会勾着我儿子卿卿我我?他们私下里还不知有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万子星亲口承认的,还有误会?”他越说越气愤。
常威在下面搓手,问题尖锐,贺君博又不依不饶,他老实巴交一辈子,沉思良久也接不上话。
常青幽幽地注视着贺君博,後者触及那种眼神凉了一刹,“贺先生,我不包庇我儿子,但你怎麽确定是我儿子勾引了小贺?”
贺君博从怀里掏出一份对账单,把万子星叫过来,“这里有几样东西,不是我儿子用的,是他给你买的吧?”
“光是礼物,你花了他至少一万块,我倒不在乎,但你给他花过同样的钱吗?”贺君博的眼神轮流射穿每个人,“你跟他图的是什麽,我们心知肚明!”
贺君博睨向常青,以叹服的讽刺口吻说:“还有我的律师团,每年上百万的咨询费,免费给你们家打官司,这都是您儿子卖身挣来的!”
常青和万子星眼中俱是一疼。尤其是万子星,仿佛自己被剥光绑在火刑架上,烧死前先将他抛弃廉耻的行为宣扬出来供大家指指点点丶批判取乐。
常青用力闭上眼,两行泪源源不断地流下,再看向儿子时又变成温柔抱歉的母亲,“为了妈妈,你才做这种事?”
万子星摇头,“不是,不是。”
“我跟贺语宙在一起不是为这个,而且我那时并不能预料,他用家里的律师帮我们打官司。”
常青以精气耗尽的淡然说:“如果你说是,妈妈就原谅你,妈妈再去坐牢也没关系。”
万子星咬得嘴唇没了血色,还是摇头。
贺君博接道:“那就纯是为了赚零花钱。”
“不是!”万子星断然反驳,“我跟贺语宙在一起很快乐,他跟我也……”
贺君博截断他的话,嗤嘲:“包养的快乐吗?”
万子星震惊得说不出话,他试图解释和贺语宙走到一起的原因,但没人关心,没人相信。贺君博更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他卖身求荣,无耻之尤。
贺君博话音刚落,常威和沈媛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常威说:“您太不尊重人了,我们子星不是那种人,您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们!”
沈媛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小贺来我们家多少次,我们都好吃好喝供着,他要是不愿意来我们能逼他吗?你把他叫过来对质!两个人的事,为什麽只由子星面对这些,你把他叫过来说话!”
贺君博淡定地说:“出了这种事,我还能让他见万子星吗?不过我有一条录音,你们可以听听。”
那是贺语宙对付贺君博的录音:
“我们以前是前後桌,他凡事都听我的,所以我喜欢拿他寻开心,看他怪可怜的才想帮帮他家。”
“不是真朋友?”
“我从小到大又不缺朋友,每个时期都有,用完再丢呗。”
万子星猛地擡头,死死望着前方,目光里没有任何实物,他只是听着录音里熟悉谐谑的语气,整个人如石块经历万载的风化。
“这录音说明是你们家孩子先找子星的!”沈媛指着他说。
贺君博甚至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蔑视地问:“要不是万子星百依百顺,我儿子能跟他玩吗?你应该问问他那麽听话,图什麽?”
沈媛眼看万子星在一刻之间发生沧桑的巨变,平面的线条将他分解,身体随时会变成散沙吹灭。沈媛冲过去堵住他的耳朵,“子星,不要听。”
贺语宙说过的那麽多遍“我爱你”,都被这一句变轻,如果他站在这里,万子星真想问问,你到底哪句是真的?
贺君博对万子星的悲伤冷眼旁观,“死心了吗?贺语宙已经转学上国际学校,他不需要你这个临时朋友了,你要是还讲廉耻,就别再纠缠他。”
此後再说什麽,都是大人间的谈判。万子星没有思考的馀力,他觉得贺语宙不是骗他的,但他发出去的消息也只得到冷冰冰的“分手”回复,对方让他不要再打扰,而且很快会换手机和微信号。
万子星的人生在到达顶峰後突兀地变成黑白默剧。
贺君博离开了,常青走进卧室重新躺下。常威坐在他对面,嘴巴开开合合。沈媛伏在餐桌上,独自饮泣。画面里浓稠的黑逐渐晕染,动作带着斑驳的黑影。万子星好像看到自己站起来,四肢僵硬地拎上书包,缓步下了楼梯。
水果有鲜艳的颜色,万子星路过它们也没被同化,仍是个滴答着黑水的灰影,所过之处寸草即死。
学校里,詹月察觉万子星状态不对,问他要不要去医务室。万子星知道医生治不好,也没去。大课间下了操,他独自走到雅艺楼教室,反锁上门。
那个高大男生出现了一瞬,他的想象就灭了,空荡荡满是尘埃的空气里,只剩一具中间被掏空的虚影。他走到教室里侧的窗户边,窗玻璃如镜框呈现出墙根的画意,人间四月天,葳蕤的青草,伶俐的小花。而镜框外站着窥觑的自惭形秽的黑影。
明明昨天他还畅想未来,今天却要哀悼了。
他第一次没有上交手机,这时掏出来联系贺语宙,微信丶短信丶电话丶视频,万子星在所有能找他的地方设下存档读取点,只要贺语宙回复丶解释,他们就立刻穿梭回过去,回到谁也不能分开他们的境地。
然而四种方式,都联系不上人。
等万子星参加训练回来,才接到一个视频,算是他们之间最後一面,结束的礼节。
贺语宙穿着居家服,面对镜头说:“跟你玩得挺开心,结束也希望好聚好散,我给你花了不少钱,买你的青春也差不多了,你不要贪得无厌。”
视频共计18秒,这就是全部了。
回想当初,经历了数不清的波折磨难才走到一起,结束却这麽容易,甚至不需要亲自到场,便已礼成。
常威跟他说过两家的协商结果,因为万子星不具备更改城市和学校的条件,贺君博没有强人所难,改为森森鲜果的所有人更换手机和社交账号,其他的,他来处理。
可万子星不死心,他第三天瞒着家里翘了训练,中午放学直接坐公交去贝赛斯,他知道贺语宙的班号,门口保安可以帮他叫人。他知道这是最後找到贺语宙的办法,就算真分手,他也要见到人,而不是隔着时空电波,隔着人言可畏的转述。
保安听说是帮学生送东西,打了内线电话给对应班的老师,然後保安告诉万子星,“贺语宙昨天已经办理好全部转学手续离开了。”
万子星急道:“您知不知道他去哪?”
保安原封不动地问了一遍,里面回答:“不知道。”
丢失一个人如此简单,转身的那一面就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