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缄默者(24)
“那林嘉寒呢?她也是你安排的吗?”岳迁问了最後一个问题。
梅丽贤平静的脸上出现焦急的表情,皱纹挤在一起颤动,“和小林没有关系!”
“可她为什麽会在案发当晚出现在镜梅桃源?并且在前期排查中撒谎?这说不通。”岳迁双手撑在床尾的栏杆上,“其实你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是因为我们怀疑到了林嘉寒身上,你才承认买凶,你想将她摘出去。”
“不是!真的和她无关!一定是误会!”梅丽贤一激动,仪器立即报警,医护人员冲进来,岳迁只能停下。
走廊上,林嘉寒低头站立,看见岳迁出来,嘴唇动了动。
“梅丽贤都交待了,你有什麽要说的吗?”岳迁站在她面前。
林嘉寒神情挣扎,一言不发。朱涛涛立即将她护住,“岳警官,你别为难嘉寒,她早就不是我们朱家的人了。”
林嘉寒侧过头,看了朱涛涛一眼。
岳迁推开朱涛涛,“梅丽贤到现在还护着你,你真的不算她的家人了吗?”
林嘉寒捂住下半张脸,眼睛一下子红了。朱涛涛焦急地说:“嘉寒,嘉寒,没事,有我呢!岳警官,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还要回去审嫌疑人,你们先跟我回重案队吧。”岳迁的视线停留在林嘉寒脸上,“林女士,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交待。”
在岳迁回到市局之前,君雯就承认了杀害朱坚寿的事实。如梅丽贤所说,警方很难联想到她的动机,对她的调查也不可能深入,她只要躲过这段时间的排查,等热案变成积案,就能够拿着梅丽贤留下的钱,过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过的富裕生活。
可是她被那一双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刑警之眼发现了,她的一切在一瞬间被撕扯到强光之中,无所遁形。
审讯室的门打开,岳迁匆匆走进去,君雯擡头看了他一眼,喉咙挤出干涩的声音,“梅姨跟你说了?”
“说了。”岳迁盯着君雯,“但我有一点想不通,你和梅丽贤多年未见,以前也不见得有多亲近,而全厂都知道,她和宫小云是好友,你这个好友的女儿,怎麽会在和她重逢的时候,跟她说,你想杀死你的母亲?你就不怕吓着她?不怕她告诉宫小云?”
君雯的眉心紧紧地皱着,片刻,她说:“我们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我得到需要的钱,她为自己这一生的忍耐复仇,亲眼看到蹉跎了她一辈子的仇人死在她前面。”
岳迁摇头,“不,你还是没有解释,你为什麽会对梅丽贤说那些话。”
君雯的嘴唇颤了颤,仿佛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去九院的次数比去任何医院的都多,在遇到梅丽贤之前你就去过了,并且查过糖化,那次梅丽贤眼中的‘偶遇’,其实是你蓄谋已久,对吧?”岳迁沉稳地说。
“我……”君雯的眼神有些躲闪。
“确诊糖尿病之後,一些过去不曾有过的想法在你的头脑中出现,以前你过于善良,什麽都忍受,越能吃苦,吃的苦越多,现在你不想忍受了,你想为过去的自己复仇。”岳迁说:“你虽然恨宫小云,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但她到底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杀害她。你真正的目的是朱坚寿。”
君雯眼中充满震惊,她的反应让岳迁更确定自己的判断。
“甚至,魏雅画也是你复仇的一环,你去苍珑市那次,本想杀死她,但最後你放弃了。而朱坚寿,是你无论如何不可能放过的人。为了达成目标,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观察,镜梅桃源形同虚设的物管和杂乱的商户给你提供了方便,你藏在那些商户的客人中,暗中观察朱家的情况。”
“很快你发现,梅丽贤的情况不太好。从宫小云口中,你早就知道梅丽贤得了乳腺癌,之前做过手术。最近总是往来于医院,你很清楚病人是什麽样子。正当你为如何杀死朱坚寿苦恼的时候,你发现梅丽贤连去医院检查,都是一个人。你太明白独自去医院的心理,梅丽贤对朱坚寿的恨,已经到了连癌症复发,都不愿他陪伴的地步。”
君雯吐出一个字:“恨?”
“梅丽贤不应该恨朱坚寿吗?”岳迁点点头,“是,在造船厂大部分人眼中,梅丽贤都应该庆幸嫁给了朱坚寿。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她。你不一样,第一,你是宫小云的女儿,当初梅丽贤向宫小云吐露满心委屈时,你有机会听到,你知道梅丽贤过得并不快乐,只是那个时候,你不太能理解,更不明白不快乐会随着时间,发展为无法消融的恨。第二,你跟随梅丽贤去苍珑市旅游过,你亲眼看到朱坚寿的姐姐们对梅丽贤有多无礼,她根本不是朱家的媳妇,只是一个被呼来唤去的工具人,一个奴仆。”
君雯苍白的脸上滑过汗水,她无意识地低喃:“奴仆,奴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梅丽贤也提到了,你和她很像,当她看到你,就会想到自己,你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以为自己可以容纳无限的苦楚,而这些苦楚早就改变了你们的内心。”
“当你看着在医院形单影只的梅丽贤,完全能将自己代入她,你品尝到她的恨意和遗憾,过去的片段一下子组成一张完整的仇恨画卷,你猜到了她最想做的事,而这,和你的计划不谋而合。”
“但你也知道,贸然出现,告诉梅丽贤,你可以和她合作杀了朱坚寿,是件非常冒险的事。你先要做的,是让梅丽贤同情你。当然,即便如此,这还是很冒险。”
君雯终于开口,“但是我赌成功了,梅姨站在我一边。”
岳迁停下来,凝视这个成功复仇,脸上却毫无喜悦的女人。须臾,她笑了起来。
从自测血糖,到买重病保险,到最终确诊,君雯感到自己每天都在被一股邪火烧灼。她想不通自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一直先人後己,为什麽不幸却要倾注在她身上。
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有些理解那些报复社会的人了,因为她也想。一个人的不幸仿佛只有“回馈”给其他人,拉着大家一起不幸,才会在心理上好受一些。
她思考是谁害她最深,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宫小云。这个虚僞自私的女人不配当母亲,她无数次想,宫小云要是死了就好了,她好想杀死宫小云。
还有君明,他比宫小云好一点,但他也没有站在自己这一方,在家里他毫无地位,宫小云的很多选择明明是错的,他也不说话。他是家里工资最高的人,可他很懦弱,他经营不好自己的人生,也间接害了她的。这种父亲最没用了,她还因为他不坏,而不能恨他。
君雯走马灯似的将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忽然想起朱坚寿,而想起朱坚寿,不免就会想起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小姐魏雅画。
说到这两个人,君雯嘴角勾起不加掩饰的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