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
代承霁的目光随意掠过正在悬挂的海报,似乎还算满意,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然後,那目光便漫无目的地移动,直到——撞上了僵立在不远处的江逾顷。
四目相对的瞬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逾顷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丶程序化的意外,随即,那点意外迅速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丶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
周围的所有声音和画面都急速褪去,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江逾顷的世界里,只剩下几步开外,那个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男人。
他能看到对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丶却又布满瑕疵的旧物。
周姐紧张地抓住了江逾顷的手臂,生怕他做出什麽过激的举动。
江逾顷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那道冰冷的目光将自己从头到脚凌迟。
他看到代承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丶带着嘲讽意味的肌肉牵动。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代承霁迈开了步子。
不是离开,而是朝着江逾顷的方向,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皮鞋鞋跟敲击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丶嗒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江逾顷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在江逾顷面前站定。
距离很近,近到江逾顷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丶带着雪松尾调的香水味,与他记忆里少年身上干净的肥皂香气,判若云泥。
身高的优势让代承霁带着一种天然的俯视感。他垂眸,看着江逾顷血色尽失的脸,和他那双因为震惊丶痛苦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代承霁微微向前倾身,靠得更近了些,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冷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江逾顷的耳膜:
“江逾顷,还记得你当年是怎麽不告而别的吗?”
这句话,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杀伤力。它精准地命中了江逾顷心底最深处丶从未愈合的伤疤,将那血淋淋的过往连同此刻的屈辱,一起粗暴地揭开。
江逾顷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惨白的脸,代承霁似乎很满意。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他继续用那低沉的丶恶魔私语般的声音,缓缓地,补上了最後一句:
“现在,我要你看着。”
“看着我,站上你梦寐以求的舞台。”
说完,他直起身,像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他没有再看江逾顷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尊无关紧要的丶已经失去价值的雕塑。
他转身,在助理和保镖的重新簇拥下,径直朝着专属电梯口走去,背影挺拔,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电梯门无声滑开,他迈步走入,身影消失。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合拢,将两个世界重新隔绝。
直到此刻,江逾顷一直强撑着的丶笔直的背脊,才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依然仰着头,看着那张巨大的海报。
看着海报上,代承霁那双冷漠的丶俯视衆生的眼睛。
周围的一切喧嚣重新涌入耳朵,那些目光变得更加赤裸和复杂。
他能感觉到周姐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带着碎裂的回响。
他输了。
在他甚至还没有正式踏上战场之前,就已经一败涂地。
被那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过去,被那个他如今无法企及的资本,被他十年前亲手推开的人,碾落尘埃。
那一年,他被全世界抛弃。
十年後,他在即将触碰到光明的刹那,被重新推回深渊。
而将他推下去的那只手,来自代承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