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惊恐发作,从凳子上摔下来,脑袋很疼,胳膊也很痛,浑身都在疼,他一声不吭爬回自己的床,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在被窝里一遍遍练习笑,房里房外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心跳加速,胆战心惊,生怕有人掀开被子指着他,大声说出他已经不会笑的事实。
午夜时分,沈长风突发高热,惊悸抽搐不断,将沈仲达与李婕宜吓得不轻。
直至第二日夜晚,沈长风才再次醒来。
他望着床边熬得双眼发红的人,喊了声:“爹。”
沈仲达笑,伸手捋好小孩额角上的湿发,轻轻应了声“哎”。
小孩摸着沈仲达的脸,眼眶红了,又喊了声:“爹……”
这回沈仲达没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将小孩抱入怀里说,“爹再也不喝酒了。”
小孩说:“好。”
後半夜,沈仲达眼皮轻轻动了动,睁开眼,看见床榻另一边握着小孩手安睡的李婕宜。
李婕宜身上还带着水汽,显然是匆匆洗漱回来的。
沈仲达的手越过小孩,握住了李婕宜的手。
李婕宜的手下意识往外抽,僵直着身子,却并未离去。良久,她缓缓将手覆上了那个软软的丶小小的手心,阖上眸,深深叹了口气。
这次回京,李婕宜并未立即离去。她意识到若她再这般离去,她会永远失去她的孩子。
她再次请奏,冒着风险请求皇帝给她加派人手,同时再投入大价钱暗中在民间征募能人异士寻找李家失踪的小孩。
她一一面见王府的奴仆,该罚的罚,该赶的赶,她提拔了不少办事得当的人,其中一位便是沈凌,命他全力打点沈长风起居日常,这也是後来定北王府的沈总管。
李婕宜将晨岳带到沈长风面前,跟他说这是他的哥哥,以後要和他一起进学的。沈长风很开心,他多了一个玩伴。
王府走了许多人,也来了许多新人,夜晚书房的烛火总会亮到很晚。沈长风渐渐地不再怕黑了。
某日沈长风去猎场玩,回来时去见李婕宜,问可不可以将那匹白色小马驹赏给他。
李婕宜头疼,不用想她都知道定是小孩又扯着沈仲达袍子讨,沈仲达说可以了。这人就是这般,孩子要什麽他都给,想做甚麽他都说好。
这马驹本就是给沈长风当生辰礼的,没有“可不可以”一说,她原想等他学会了骑射再给他,但李婕宜改了主意,她和沈长风说:“那是万寿节赛马的头筹,你若是想要就去赴赛,你赢了就是你的了。”
沈长风心里直打退堂鼓,他刚开始学骑马,他没信心能赢。
李婕宜抚着他脸,直直望着他的眼,说:“这个世上有些物什不是你想要的就能轻松得到的,无论是如今的照夜玉狮子,还是你今後欢喜的弓箭丶刀剑之类的宝物,等你大了,你会遇上你心爱的姑娘……你若真的想要,就得努力想法子,哪怕是去争去抢,也要拼尽全力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懂娘的意思麽?”
沈长风还处在流鼻涕会冒泡的年纪,其实他不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自己想要的,就去争,去抢,拼尽全力地得到。
李婕宜见他听进去了,很是欣慰地松了口气。她知道骑马射箭读书之类的都很讲天赋,她不敢说自己的儿子天赋异禀,也知道他刚学不能急于求成,她只是想叫他明白努力的重要性罢了。至于头筹?那肯定是沈长风的啊,到时候她暗中运作一下,将那些不会骑马的小屁孩分与儿子一组,若沈长风还是赢不了,那可真是个小笨蛋啦。
但这般的话定是不能叫沈长风知晓的。也不能叫沈仲达知道,不然定要笑话她许久。
接下来的日子,沈长风便与晨岳一道进学,晨岳比沈长风大些,学得也快些。渐渐地,沈长风开始不喜晨岳了。因为李婕宜总是对晨岳嘘寒问暖,他觉得晨岳有些讨人厌了。
李婕宜发觉儿子总是使唤晨岳,还悄悄将自己课业与晨岳的对调,故意写得不好,叫晨岳挨夫子的骂,为了不叫人轻易察觉,他还故意学了晨岳的笔迹,又叫晨岳模仿他的字迹,亏得晨岳还能同意。
李婕宜被气得不轻,晨岳是她救命恩人的儿子,她将人留在这儿不是作践人的。她将沈长风训斥了一顿,哪知他竟有些变本加厉的迹象了。
沈仲达说这是小孩之间的玩闹,说她太过紧张了,又与她商议着找多一个玩伴,说兴许转移一下儿子的注意力就好了。
李婕宜只能说好,有时她觉得丑事坏事都叫自己做了,事事力求尽善尽美,她在儿子那里就是恶人一个,沈仲达就成了大好人。但她也只是默默忍下来了。
後来沈长风果然在万寿节上赢了,且是正常赛马,因为李婕宜认为儿子一定能赢。
只是中途出了些小意外,沈长风的马儿在跑的时候被另一头跟在尾巴後的马儿咬了一口,他被颠了一下滚落地,不过很快又爬了起来,还是拔了头筹。
沈仲达很是骄傲,左右拱手接受一衆夸赞,见李婕宜匆匆跑下校场,才看到儿子捂着臂膀,应是伤到了,忙追了下去。
沈长风在父母身边度过了最开怀丶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有一个有些严格,希望他凡事努力做到最好的娘亲;一个会伺机带他钻空子去玩丶见他好奇而用筷子腿沾烧酒给他尝味道的丶不太正经的爹。他每天最大的烦恼是今日的课业能不能评为上等,最欢喜的事是在骑射中听到别人说将门无犬子时,看到父母嘴角的笑。
沈李二人虽有争吵,但也都是以沈长风为中心丶多在他学业上出现的分歧时发生的小吵小闹。
但也只有两年。
两年後,柳姨娘有孕,一切戛然而止,而後情形急转直下。
沈长风彻底变成所有人口中的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