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眼睛骤然一亮,带着少年人的跃跃欲试:“娘!我能行!工坊护卫队巡夜排班我都熟!工钱…我想攒着买口趁手的新刀!”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把旧刀的木鞘。
豆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里透着渴望:“娘…我…我想攒钱买本《地脉经》…上回在书铺看到残卷,里面讲的地气流转好像有点道理…”他对那些玄妙之事的兴趣日益浓厚。
大妞揉着被烫红的手背,小声却异常坚定地开口:“苏婉姐说,我能试着学看整本账了…另外也需要自己的针线盒和好些的绣线…”她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工具和认可。
大丫也小声嘀咕:“山海粟後院墙角虽小,但也能开出来种点新鲜时蔬…省得总买…想买些小铲小锄…”她对土地和种植的热爱从未消减。
“不行!统统不行!”
沈厌梗着脖子,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斗鸡,“才多大点?毛都没长齐!离了老子眼皮子底下,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工钱放我这儿存着!还是那句老话,娶媳妇盖房办嫁妆时,老子一分不少地给你们!现在?门儿都没有!”
小石头扒着碗里的饭粒,大眼睛不安地看看剑拔弩张的爹,又看看沉默气息冰冷的娘。
“十二束发,古之成童。”
凌战看向沈厌,仿佛能穿透他愤怒的表象下的想法,“护于翼下,难御风霜。笼中雀鸟,何以翔天?”
“老子乐意护着!老子高兴!”
沈厌瞪圆了眼睛,怒火烧掉了最後一丝理智,口不择言地吼道,“你当都跟你似的,天生天养,没爹没娘?!懂什麽叫亲情吗?!”
“沈公子!”
苏婉脸色一白,急忙出声想打圆场,“凌姐姐也是为孩子们长远计,大了是该学着…”
“闭嘴!”
沈厌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矛头直指孩子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要造反?!虎子!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离了老子算个屁!豆芽!整天神神叨叨,当心哪天被官差当妖道抓了去!大妞!大丫!姑娘家攒什麽私房?!想干什麽?!啊?!”
“够了!”
凌战的声音并不高,瞬间刺破了所有喧嚣。
满桌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看向沈厌,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护雏,以笼囚之。我砺翼,以风淬之。道不同。”
这十二个字,如同冰冷的判词,道尽了两人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起身离席。青布衣角擦过粗糙的桌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径直走向後院堆积如山的棉种麻袋,抓起一把,借着最後的天光,沉默而专注地分拣起来。
沈厌烦躁地扒拉了几口冷饭,如同嚼蜡。
最终“哐当”一声把碗推开,对着孩子们发泄般地吼道:“虎子豆芽!收拾碗筷!大妞大丫帮苏婉姐归置绣样!小石头!滚去温书!明日考校《千字文》,错一字,手心开花!其他小子,去街上玩一个时辰,准时滚回来睡觉!”
他起身,带着一身未消的怒气,“呼啦”一声掀开里屋的帘子,把自己摔了进去。
夜深人静,後院的鼾声再次成为主旋律。
沈厌摸黑蹭到後院,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到凌战依旧蹲在棉种堆旁,就着稀薄的月色,手指翻飞,一丝不茍地筛拣着棉籽。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侧影。
“…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那什麽…工钱的事…准他们留一成…当零花。搬出去…想都别想!休想!”他划出自己的底线。
凌战筛棉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有棉籽滑过筛网的沙沙声。
片刻後,平静的声音响起,不容置疑:“三成。”
“一成半!最多了!”沈厌咬牙,试图讨价还价,“再讨价还价,老子…”
“可。”
凌战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钱存苏婉处,凭账支取。立户之言,暂收。”她给出了折中的方案,也收回了让孩子们外住的提议,算是给沈厌留了台阶。
沈厌被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重重哼了一声:“…哼!这还差不多!不过说好了,钱是存着!将来娶媳妇丶出嫁的本钱!谁敢乱花,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
他背着手,那件宝蓝色的绸衫在清冷的月色下晃悠着,慢慢踱回里屋。
黑暗中,只留下他渐行渐远的嘟囔声,带着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一群小兔崽子…毛没长齐就想当家…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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