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药工具。”凌战简短解释,拿起其中一把,手指在特殊的弧形刃口上拂过,“专挖根须,不伤主根。孩子们以学本事为主。”她将工具一一摆开,不容置疑地下令:“明天开始,我带虎子丶豆芽进山认药丶采药。你,”她一指沈厌,“去济世堂,跟着学炮制基础。问问大妞大丫,可愿跟你一起去学点手艺?”
“我不同意进山!你最好也少去。”
沈厌立刻抗议,声音都拔高了。但迎上凌战那毫无波澜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後面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敢小声嘟囔,“山里…多危险…”突然,他眼睛又是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等等!我还有个主意!绝对正经!一本万利!名利双收!”
凌战眯起眼睛,手已经按在了桌边的擀面杖上。
“咱们可以开个武馆!或者办学堂!”沈厌兴奋地手舞足蹈,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就凭你徒手搏狼丶撑筏闯春汛的本事,开武馆绝对能招到学徒!束修按季收,一个学徒少说也能收个一两银子!二十个就是…哎哟!”
擀面杖带着风声,精准地亲吻了他的屁股。
“这也不行,那也——!”
沈厌抱头鼠窜,绕着桌子转圈,“武馆不行…那…那私塾总可以吧?我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教蒙童识字断文绰绰有…哎哟!”
擀面杖再次精准命中目标。
“睡觉。”凌战吹灭了摇曳的油灯,小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黑暗中,沈厌揉着火辣辣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小声嘀咕:“就会动手…莽妇…我这些主意哪个不是金点子…不进山也能吃上肘子…没事…只会想着进山的莽妇!”
“嗯?”
黑暗中在隔板的另一边传来凌战一声冰冷的鼻音。
沈厌立刻噤若寒蝉。但片刻後,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用更小的气音继续嘀咕。
“想吃肘子…有什麽错!天经地义!”
“明天,”黑暗中,凌战清晰的声音再次传来,“去镇上,炮制学徒,买一个。”
沈厌揉着屁股的手一顿,黑暗中,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行,虽然屁股遭了点罪,但核心目的达到了,值!皮肉之苦换长远发展,这买卖…不亏!
黑暗中安静了片刻,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沈厌脸上的得意渐渐淡去,白日里粮行前虎子沉稳付账丶夥计谄媚夸赞的那一幕,还有孩子们捧着书本时专注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一种更深沉丶更现实的忧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喂!”
沈厌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没了之前的跳脱,带着一种罕见的丶近乎沉重的迟疑,“你真打算…一直让孩子们,尤其大妞大丫她们这麽学下去?认字,读书,算术,现在还加上炮制?”
凌战那边没有回应,但沈厌知道她在听。
“我不是说现在不该学,”他翻了个身,面朝凌战隔间的方向,“眼下认几个字,算点账,甚至学点炮制皮毛,确实有用。可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悲观,“你有没有想过,学得太深了,心气儿就高了?她们现在能安心跟着你认草药,跟着我去药铺打下手,是因为她们还小,还懵懂。”
“等她们再大些,字认多了,书看多了,心野了,眼睛看到外面去了…可咱们是什麽人家?咱们能供得起她们像镇上的小姐一样,学琴棋书画,请西席先生吗?到时候,心气儿吊得高高的,本事却没学到能真正安身立命丶改变门楣的程度,高不成低不就…”
沈厌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这才是大忌啊!凌战!她们终究是姑娘家,在这世道,最终还不是要嫁人?学得太多了,心气高了,看不上村里的糙汉子,可镇上的体面人家,又嫌她们出身低丶没教养…两头不靠岸,这不是害了她们吗?”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世道,容不下太多念想。让她们学点够用的本事,踏踏实实认命,安安稳稳找个老实人嫁了,这才是正路。学得太深,是拔苗助长,是给她们心里种下不切实际的念想,日後…只会更苦。”
黑暗中,凌战那边依旧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她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的声音:
“学本事,为何会害人?”
她的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纯粹的不解。
在她看来,知识丶技能,是让人更强丶更有选择馀地的武器,是生存的依仗。沈厌口中那种“心气高了反而更苦”的逻辑,是她作为军人思维完全无法理解的。
她只信奉力量,无论是武力还是知识,带来自由和尊严。
沈厌被这句反问噎住了。
他张了张嘴…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丶带着无尽无奈和疲惫的叹息。
“算了…跟你说不通…”
沈厌翻过身,把脸埋进带着汗味的粗布枕头里,闷闷地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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