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冷笑,指关节捏得发白,“老子在…咳,老子在道上混的时候,他算个什麽东西!”一股凛冽气势不经意泄出,让赵三等人心头一凛。
“那是!沈爷您什麽人物!”
赵三连忙奉承,话锋一转,“…眼下这亏不能白吃!咱得想辙找补回来!兄弟倒有条财路…”
“说。”沈厌眼神锐利。
赵三压低声音,带着诱哄:“城南旧码头,兄弟有批‘南洋蔗糖’压仓,成色顶好!就是…税卡那边查得严。沈爷您如今是体面人,跟码头巡检的刘把头熟,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抽成…好说!保管比您卖绸缎来得快!”
“蔗糖?”
沈厌盯着赵三闪烁的眼神,忽地咧嘴一笑,笑容却无半分暖意,带着洞悉的嘲讽:“赵三,你当老子第一天出来混?你那‘蔗糖’里掺了多少棉籽粉和泥沙,当老子不知道?坑蒙拐骗丶以次充好的脏钱,”
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咚”一声闷响,眼神如淬火的刀锋。
“老子嫌脏手!滚!”
赵三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脸色青白交加。
雅阁角落阴影里,一个干瘦老头阴冷地盯着沈厌,对赵三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赵三眼中凶光一闪,强笑道:“沈爷…您这话…兄弟们也是为您好…”
“为我好?”
沈厌起身,绛紫锦袍在灯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他俯视着赵三,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地,“赵三,听好了。往日情分,今日这顿酒,尽了。再敢拿腌臜事污老子的耳朵,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滚!”
最後一声厉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赵三等人如蒙大赦,灰溜溜退走。
雅阁重归寂静。沈厌独自坐下,自斟一杯,仰头饮尽。
烈酒入喉,他望着窗外青州县城阑珊的灯火,眼神复杂难辨。
“山海粟”後仓,棉籽特有的干燥气息弥漫。
苏婉将誊抄清晰的税案账目与几张盖着鲜红官印的“罚没凭据”放在凌战面前的粗木桌上:“凌姐姐,事…便是如此。沈公子他…付了银子,又去寻赵三等人了。”
她声音平静,眼底却残留着一丝极力压制的疲惫与冷意。
凌战正将筛选出的饱满麦种倾入陶瓮,动作稳如山岳,闻言头也未擡:“账,可实?”
“绝无虚假!进项单据丶出货凭证丶行会估价录,皆在此!”
苏婉将一叠文书推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是锦华庄勾结府城隆昌号,买通税吏构陷!”
“嗯。”
凌战封好陶瓮,泥封抹得平滑如镜。
她擡眸,目光扫过那叠凭证,最终落在苏婉紧抿的唇上:“银既付,事已了。铺门未封,便是结果。”她拿起桌上一小袋新收的驱虫苦楝籽,递给苏婉,“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此籽,碾粉撒于库房角落,防蠹。”
苏婉接过粗糙的麻布袋,掌心被坚硬的籽粒硌得生疼。
她看着凌战毫无波澜的脸,所有控诉丶委屈都堵在喉咙口。
最终,她只是深深一福,低声道:“是。苏婉明白。”
转身退出仓房,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清。
凌战走至仓房唯一的窄窗前。
窗外小院,小石头正蹲在榆树下,用树枝在泥地上默写《孟子》。
小手冻得微红,神情专注。
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小小的肩头。
街对面,“醉仙居”的喧嚣隐隐传来,夹杂着几声粗豪的划拳声。
得回云巅去看看,又该秋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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