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啓元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凌东家巧思,造此神工之器,解万民冻馁之苦,功在社稷。然,一隅之利,终不如泽被天下。工部之意,欲集天下良工巧匠,于京城设‘织造精研院’,广传此机妙法,使我大胤百姓,无论南北,皆得此厚泽庇佑。此乃千秋功业,凌娘子意下如何?”
他端起茶盏。
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凌战脸上,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感激涕零和欣然献上。
正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沈厌站在凌战侧後方,脸上惯常的嬉笑早已收起。
眼神沉稳,只馀下一种近乎冷漠的警惕。
目光如细针般落在洪啓元看似温和的脸上,捕捉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屈起。
凌战端坐主位。
听完洪啓元一番慷慨激昂丶大义凛然的“泽被天下”之论,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她甚至没有去看洪啓元,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面前那杯袅袅冒着热气的茶水上。
“洪大人。”
凌战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金属质感,“此织机,乃靠山棉坊安身立命丶活命济人之根本。图纸丶匠人丶核心机括,概不外传。”
洪啓元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
脸上那层温和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寸寸剥落。
他缓缓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咔哒”声。
他擡眼,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刺凌战。
方才的平和荡然无存。
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威压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沉沉地压了下来。
“沈东家,”洪啓元转向沈厌,“心怀天下,方为大善。你这般敝帚自珍,将利国利民之器据为己有,岂非……目光短浅,有负皇恩?”
“皇恩”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森然的威胁。
沈厌这次胆子骤然变大,直接就来了个嗤之以鼻。
凌战微微前倾身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声音依旧平稳:“心怀天下者,更要手握利刃。利刃若失,何谈庇护?洪大人,靠山棉坊的根,扎在这里。织机在,根便在。织机若离了根……”
她顿了一下,语气斩钉截铁,“恕难从命。”
“砰!”
洪啓元的手掌重重拍在身旁的黄花梨木茶几上。
那杯刚放下的热茶猛地跳起,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在光洁的几面上蜿蜒流淌,冒着热气。
“好!好一个‘恕难从命’!”
洪啓元怒极反笑。
霍然起身,官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凌娘子,好自为之!莫要因一己之私,误了前程!”
他最後剜了凌战一眼,那眼神阴鸷得如同淬毒的匕首,随即拂袖转身。
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去,官靴踏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而愤怒。
护卫们立刻跟上。
一阵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後,正堂内只剩下凌战丶沈厌,以及几上那滩渐渐冷却的残茶。
沈厌看着洪啓元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低声问:“这梁子,算是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