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嗡嗡议论丶或准备垂头丧气离开的群臣顿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惊疑不定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皇帝,不知这位祖宗又要唱哪一出。
卫烬慢悠悠地踱回御阶之上,却没再坐下,只是斜倚着龙椅的扶手,姿态竟有几分当年在临山县市井间的懒散,可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全场。
“哦,对了,”他仿佛才想起什麽似的,语气轻松,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方才朕的话,还没说完。”
他顿了顿,欣赏着下方死一般的寂静。
“朕说,朕养大的崽子们,都有资格。这话,不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玩味,“不过嘛,朕也不是那等闭目塞听丶一意孤行的昏君。”
宗亲们眼中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听卫烬慢条斯理地道:“卫姓宗亲里,若真有那等惊才绝艳丶文韬武略远胜朕之诸子丶能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丶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绝世奇才。”
他刻意将“绝世奇才”四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嘲讽。
“朕,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摊了摊手,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毕竟,这江山社稷,能者居之嘛。总得挑个最好的,对不对?”
这话看似给了宗亲们一条活路,实则却是一道彻头彻尾的绝路!
远胜沈钰丶沈骁丶沈星丶沈辰…他们那群妖孽?
还要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这条件苛刻得如同登天!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等于彻底堵死了宗亲们想推出自家平庸子弟来争位的任何幻想!
这活话,比死话还绝!
看着宗亲们刚刚亮起一点又迅速灰败下去的眼神,卫烬满意地笑了笑。
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变得阴沉而危险。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逐一刮过那些宗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但是啊……”
“你们最好求神拜佛,保佑朕活得长长久久,硬硬朗朗的。”
“你们现在是不是很恨朕?是不是觉得朕疯了?是不是巴不得朕立刻暴毙,好让你们有机会推翻朕今天的旨意?”
他直白无比地将所有人内心最隐秘甚至不敢承认的念头血淋淋地撕开,摊在阳光下。
群臣骇得魂飞魄散,连呼“臣等不敢!”
卫烬却嗤笑一声,根本不信。
“不敢?朕看你们敢得很!”他声音陡然转厉,“那你们就好好想想!若朕今日真的‘一不小心’死了……”
他的目光变得极度幽深,嘴角却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你们猜,朕那些正在东南砍倭寇人头如切瓜的儿子们,朕那个刚带着最新军械补给过去的‘皇宫大总管’儿子,朕那个…手里攥着京畿兵马的儿子……”
他每说一个“儿子”,下方宗亲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抖得厉害一分。
“他们是会乖乖听你们这些‘叔伯爷爷’的话,坐下来按照你们的规矩讲道理呢?”卫烬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还是会…直接带着兵,回京来问问,他们的‘陛下爹爹’…到底是怎麽没的?”
“到时候,”卫烬缓缓直起身,环视鸦雀无声丶面无人色的满朝文武,特别是那些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宗亲,一字一句地道,“你们现在争论的什麽祖制丶什麽血脉丶什麽改姓…还有任何意义吗?”
“恐怕到时候,这金銮殿上,就只能用血来洗了。”
“所以,”他最後总结道,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令人胆寒的轻松,“恨朕,就好好忍着。想朕死?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起朕死了的後果。”
“退朝。”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留下满殿死寂的臣子,个个冷汗涔涔,如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些宗亲们,更是面如金纸,浑身冰凉。卫烬最後那番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他们最恐惧的深处。
他们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龙椅上坐着的这位,早已不是他们能用宗法礼制轻易束缚的皇帝了。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用最强硬丶最离经叛道的方式,自己在民间摸爬滚打长大,为自己那群狼崽子铺路,并且不惜用自己和所有人的性命作为赌注的…疯子。
反抗他?
可能真的要先准备好…被那群小狼崽子撕碎的准备。
这一刻,极致的愤怒之後,涌上的是更极致的恐惧和无力。
卫烬的政治智慧在于,他砸碎了旧桌子,却用更强的武力威慑和更苛刻的条件,堵死了所有人重建旧桌子的路。而他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痞气和狠劲,让他敢于将最残酷的威胁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吓得所有人不敢动弹。
他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而活人,最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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