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杨思俭和玄尘子瞬间亮起的眼睛,“就说…栖霞坳有治‘陈年旧疴’的方子,只要人还活着,肯吃苦,就有条活路。”
她取过一张小纸条,用烧焦的细树枝写下七个字,推到二人面前:“地火犹存,待春风。”
这七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石,瞬间点燃了杨思俭和玄尘子眼底深埋的丶几乎被岁月尘封的火焰!那是属于他们旧日峥嵘岁月的印记,是召唤失散袍泽的暗语!
杨思俭的手微微颤抖,玄尘子捋须的动作也停滞了,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精光。
无需多言,两人郑重地将纸条收好。
对着凌战深深一揖,身影随即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棚外忙碌的人群,消失不见。
这星星之火,能否燎原,尚未可知,但希望的火种已然播下。
部署完召唤旧部的计划,凌战的目光投向更迫切的当下——对外界信息的掌控。
栖霞坳如同一座孤岛,暂时的安宁如同踩在薄冰之上,随时可能碎裂沉没。
情报,是维系生存丶预判危险的命脉。
她亲自挑选了两名护卫:阿竹与阿木。
两人年纪不过十七八,是护卫队里最年轻的。
最重要,是他们的面容普通到丢进人堆就找不着。
但这二人眼神灵活,口齿清晰,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凌战一声令下,两人迅速换上早已备好的丶洗得发白甚至打了补丁的粗布短打,蹬上磨薄的草鞋,脸上被特意抹上尘土和汗渍。不过片刻,两个精神抖擞的护卫,便成了两个满脸风尘丶眼神略带怯懦与讨好的乡下货郎。
凌战在他们面前摊开一张由杨思俭凭记忆绘制的丶略显粗糙的府城草图。
她的指尖点在几个关键节点上。
“记住位置:东城门‘老顺记’茶馆,乃三教九流汇聚处;西码头‘苦力窝棚’,消息最杂;南城‘快马’车马行,行商必经;北市集边缘‘杂货巷’,不起眼,但眼多嘴杂。”
她擡起眼,直视二人:“阿竹,你是卖甜糕的货郎。阿木,你是卖山货皮毛的小贩。这是你们的身份,你们的皮,你们的命!给我牢牢记住!”
“任务三条,刻进骨头里!”
“一丶每日混迹于茶馆丶码头丶车马行丶杂货巷!你们的耳朵,要像最细的筛子!过滤所有商旅丶脚夫丶车把式丶苦力丶闲汉的每一句闲谈丶抱怨丶吹嘘!重点:任何提及‘临山镇’丶‘沈家工坊’丶‘大火’丶‘官差抓人’丶‘新来的匠户’…还有…”
凌战的眼神陡然锐利,“‘霍县令’丶‘工部嘉奖’丶升官丶‘临山县’丶‘官奴’等字眼!一个词都不能漏!记下说话者的口音丶样貌特征丶穿着打扮丶谈论时的神情语气!是得意?是惋惜?是恐惧?还是漠然?”
“二丶留意府城内外新出现的生面孔!尤其身上带‘煞气’的——眼神过于锐利像刀子,或刻意躲闪像老鼠;虎口有厚厚的老茧,绝不是锄头把磨出来的那种;走路坐着都绷着劲儿,像随时要扑出去的豹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却没有明确的营生,东张西望;对官府衙门的动向异常关注,打听城门守备丶官差巡逻路线…这些人,记下他们的大致落脚区域包括客栈丶破庙丶废弃屋舍等。还有人数丶行为规律,何时出门?常去何处?”
“三丶你们是府城最不起眼的尘埃!多看!多听!少说!绝对!不与人争执!甜糕担子和山货筐,就是你们最好的护身符!日落前,必须!撤离府城!情报,置于…修罗卫首领会具体告知并帮你们安排好住处。若遇紧急情况,无法脱身或有重大发现需即刻传递…”
凌战拿出两个小小的丶不起眼的布包。
“阿竹,摔碎你的甜糕担子!阿木,点燃你山货筐里这特制的‘驱虫香’,遇水会冒浓烈呛鼻的白烟。看到信号,附近自有人接应。记住,活着回来,比带回任何消息都重要!”
阿竹和阿木屏息凝神,将凌战的每一句话丶每一个眼神都死死刻入脑海。
他们知道此行的重要性,更明白肩负的责任。
那些匠户惨遭官奴烙印的消息早已在山谷中传开,护卫们虽非匠户,却同样感同身受——
在沈家,他们是凭本事吃饭的护卫,不是奴隶!
凌东家给了他们尊严和希望。
此刻,能为守护这份希望而出力,紧张之馀,心底更涌动着被信任的激动与沉甸甸的使命感。
“阿竹阿木,领命!”两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却坚定。
他们扛起属于自己的“行头”——阿竹的担子一头是简易的蒸笼模具和一小袋混合好的米面糖粉,另一头是几个空竹屉;阿木的背篓里则装着些晒干的普通蘑菇丶几捆寻常草药丶几张硝制得一般的兔皮。对着凌战深深一躬,两人转身,步履沉稳地汇入那条通往府城丶崎岖而充满未知的山道。
如同两滴水,义无反顾地融入了外面浑浊汹涌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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