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凌战那句清冷的“强扭无益”。
再看看眼前这双人儿,那瓜藤自己缠绕得紧,结出的果,似乎……格外清甜?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放下筷子,大手一挥:“好!大司农好!我沈厌的儿子媳妇,就算去种地,也得给我种出个‘天下粮仓’来!吓死那些光会动嘴皮子的老古董!去!爹给你们撑腰!”
沈泓和穗禾同时松了口气,相视而笑,异口同声:“谢谢爹!”
凌战安静地吃着菜,目光掠过孩子们轻松的笑脸,唇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弧度。
团圆的喧嚣和暖意几乎要溢出厅堂。
沈厌看着眼前景象:长子刚毅,次子温睿,长女纨素娴静,二女明媚,三子四子英气,小石头灵秀还是千年难出的三元及第的最年轻状元……最重要还是身边,那轮清冷却始终相伴的明月。
他胸腔里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填满,忍不住连连举杯。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沈厌瞧见凌风起身离席似乎是去吩咐门外守卫什麽事,他眼珠一转,也佯装醉酒透气,晃晃悠悠地跟了出去。廊下寒风一吹,酒意散了两分。凌风正低声与一名修罗卫交代完毕,转身便见陛下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故作随意的丶掩藏不住的好奇八卦。
“咳,凌风啊。”
沈厌勾住凌风的肩膀,压低声音,眼神往厅内纨素的方向瞟了瞟,“你跟素素成婚也有些日子了,瞧着你俩蜜里调油的……怎麽还没点动静?”他挤眉弄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凌风身形挺拔如松,即便被陛下勾着肩膀,姿态依旧恭敬而不失沉稳。他闻言,冷硬的面部线条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并未回避这个问题,只是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
“回陛下,是素素的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厅内主位方向,那个清冷的身影,“素素说……想再等等。等……母亲安稳之後,我们再考虑子嗣之事不迟。”
“等凌战安稳?”沈厌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道,“她有什麽不安稳的?不是好得很……”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像是被什麽东西骤然击中了天灵盖。
等等?
凌战?
怀孕?
一股莫名的丶巨大的空白瞬间席卷了他的脑海。是啊……为何一直没怀孕?他与凌战重逢至今,亲密虽非频繁,但也按她的要求规律行房。他从未刻意避过子嗣,甚至潜意识里……或许是期待的?可凌战的肚子,确实一直没有动静。
他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此刻被凌风一句话点醒,才恍然惊觉这其中的不寻常。凌战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绝非不易受孕的体质。那为何……一股说不清是失落丶困惑还是隐隐担忧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让他方才的八卦兴致瞬间消散无踪,只剩下愣怔。
凌风见他神色变幻,沉默地退後一步,垂眸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沈厌站在原地,廊下的冷风似乎吹进了心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地扭头,透过窗棂看向厅内主位上的凌战。
她正微微侧耳听着穗禾手舞足蹈地说着什麽,侧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白皙清瘦俊美,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扰动她的心湖。
为何没怀孕?
是她……其实并不想要?
还是……别的什麽原因?
沈厌脸上的笑意早已凝住,被凌风那句话搅乱的心绪还未完全平复。
酒意醒了七八分,他也无心再继续,独自回了书房。
此时,沈星和沈辰却悄悄离席,不久後,一同出现在书房门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爹。”沈星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紧绷,却又异常坚定,“我们通过了母亲的所有考核。”
沈辰紧接着道,眼神炽热如炬:“东南剿倭的檄文已发,水师正在募兵。我们想三日後便出发!”
沈厌的酒意彻底醒了。他看着两个半大的儿子,他们脸上已找不出多少孩童的稚气,只剩下对苍茫大海和无上功业的渴望。他张了张嘴,父亲的担忧和不舍哽在喉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悠长的丶复杂的叹息。
他转过头,看向已经走到窗边的凌战。
凌战的目光落在两个儿子身上,沉静如水,仿佛已穿透重重海雾,看见了未来的惊涛骇浪与荣耀曙光。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许久,她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只有两个字:“去吧。”
如同赦令,又如战鼓。
沈星和沈辰眼中猛地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如同终于等到放手一搏的幼鹰,齐齐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是!母亲!”
家的温暖尚未在指尖焐热,远征的号角已然吹响。
而卫烬知道,天明之後,他需敛起所有为人父的忧喜。
走过那一道道宫门重锁,回到那孤高的龙椅上,去做天下人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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