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头垂得更低,声音艰涩:“臣……臣回头再去催问……”
那闪躲的目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夜幕低垂,乾清宫灯火通明,却冷清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卫烬独自坐在案前,窗外隐约飘来丝竹管弦之声——那是教坊司在为选秀排练乐曲。
他面前摊开着那份秀女名册,凌战那工整冰冷的批注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闭上眼,不是疲惫,是想隔绝这周遭的一切。
那日他在坤宁宫掷下的冰冷言语,如今化作了最真实的场景,不仅将凌战推得更远,更像一道无形的旨意,让他视若珍宝的孩子们齐齐退後,划下了君臣的界限。
这盘棋,他落子时未曾想过。
每一步都反噬自身,将他彻底将死在了这九五至尊的孤寒之位之上。
紫宸殿内的低压持续蔓延,仿佛无形的蛛网,将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帝王层层缠裹。卫烬批阅奏章的速度越来越慢,指尖的朱笔数次停顿,最终,他猛地将笔掷于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殿内侍立的宫人齐齐一颤,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他站起身,玄色龙袍的下摆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陛下?”王瑾急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这是要去……”
“出宫。”卫烬的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情绪。
“可……陛下,今日还有几位大臣请求召见,是关于选秀初选後……”
“让他们等着。”卫烬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马厩方向,甚至未曾吩咐备辇。
王瑾不敢再问,只能小跑着跟上,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这模样,不像是去散心,倒像是……去寻仇?
卫烬亲自牵出他那匹神骏的黑马“逐夜”,翻身而上,一夹马腹,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宫门。王瑾和几名侍卫慌忙骑马追赶,一行人风驰电掣,掠过繁华的御街,引得路人纷纷惊惶避让。
目的地并非王公府邸,也非京郊大营,而是京城中略显清静的一隅——“安平伯府”。
卫烬在府门前猛地勒住缰绳。
逐夜嘶鸣一声,门前守卫看清来人,吓得慌忙跪地。
卫烬甩镫下马,将马鞭扔给侍卫,径直推开那扇从不设防的府门。
府内比皇宫更显寂静,却透着一种扎实的生活气息。
一个正拿着大扫帚清扫庭院的老汉猛地擡头,愣了片刻,随即惊喜地扔下扫帚:
“东…东家?!您怎麽回来了!”
这是刘全,安平伯府的老管家。
从临山县就跟着卫烬,脸上因为逃难时留下的刀疤都带着亲切。
卫烬没理他,继续往里走。
一个穿着绸衫丶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闻声从厢房快步走出,手里还拿着算盘,见到卫烬,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头儿?!”
这是王掌柜,如今管着卫烬名下诸多的産业的账目。
後院闻讯赶来的王婶,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看到卫烬,两手在围裙上搓着,又惊又喜:“哎哟!厌哥儿回来了!还没用饭吧?婶子给你擀面条去!”
这里没有皇宫的森严等级,只有一路跟他打拼出来的老夥计,像家人一样。
卫烬心头那口憋闷的浊气,在这熟悉的乡音和关怀中,稍稍松动,却又更觉酸涩。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所有人的问候,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正院厅堂。
他一脚踹开厅门,惊起细微尘埃。
他走到主位太师椅前,手指拂过光滑的扶手,猛地转身,对跟着进来的刘全丶王掌柜丶王婶等人吼道:“全叔!去!给老子把家里那几个成年的小崽子!一个不落!全都叫回来!现在!立刻!”
他没用“朕”,自称“老子”,声音嘶哑,带着街头混混头子叫阵的蛮横。
刘全吓了一跳,却没迟疑,哎了一声,转身就小跑着去吩咐人。
“王掌柜!”卫烬又吼。
“哎!头儿您吩咐!”
“你去!把坤宁宫那位!也给老子‘请’回来!就说老子要拆家了!看她回不回来!”
王掌柜精明,立刻领会这“请”字里的分量,应了声“明白!”立刻亲自去了。
“王婶!”
“诶!厌哥儿,婶子在呢!”
“给老子弄点吃的!饿死了!小蛮牛那没良心的,连汤都不给老子煲了!”
他一屁股坐下,像个回家告状的孩子。
王婶眼圈一红,连连点头:“哎!哎!婶子这就去!给你做你最爱的臊子面!多放辣子!”
说着就抹着眼泪快步往厨房赶。
府里因他这突如其来的回归和一连串的命令瞬间活了过来,却也弥漫开更大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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