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捐”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这才是他真正的獠牙!
王婶和赵寡母闻言,脸上都露出深切的担忧。
这些税赋对她们都是大山,何况凌战家?
沈厌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关暗咬:这老狗!
凌战的脸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她甚至没看王富贵那张写满贪婪的脸,目光仿佛被晾架上一条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咸鱼吸引住了。
就在王富贵以为她被这“现实”压住,嘴角刚扯出一丝得意时。
她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容却如同惊雷炸响:“税赋几何,名目为何,里正可有加盖官印的文书凭证?”她目光倏地转向王富贵,锐利如刀锋,“拿来我看。”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若有文书,该交多少,一文不少,一钱不欠。”她顿了顿,语气陡然降至冰点,带着洞穿一切的笃定,“若无文书,空口白话,便是私设名目,巧取豪夺,盘剥乡里!”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按《大胤律户婚》,杖八十,流三千里。里正大人,可要试试?”
最後一句,如同九幽寒冰凝成的判词,砸得整个小院死一般寂静!
寒风卷着雪沫,呜咽着吹过篱笆。
王富贵脸上的假笑彻底僵死,如同被冻硬的咸鱼皮。
他那双小眼睛骤然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战,嘴唇剧烈哆嗦着,脸色如同开了染坊,由涨红到铁青,再到惨白如纸!
杖八十?流三千里?这…这女人怎麽敢?!
她怎麽会懂《大胤律》?!那“垦荒捐”…可是他的命根子!
沈厌也愣住了,随即眼底爆发出狂喜的丶近乎崇拜的光芒!
高!实在是高!杀人诛心!
看着王富贵那副如同被捏住七寸丶濒死挣扎的癞蛤蟆般的滑稽表情,他差点把肺笑出来!他立刻挺直腰板,如同戏台上的清官附体,脸上那套市井油滑瞬间变成了“大义凛然”,对着王富贵朗声道:“听见没?青天大老爷!官凭文书呢?赶紧拿出来给咱们瞻仰瞻仰!咱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该交的税,砸锅卖铁也给您凑齐!不该交的嘛……”
他学着王富贵刚才的腔调,拖长了尾音,笑得一脸“纯良”,“嘿嘿,咱也得按‘朝廷法度’办事不是?您说是吧?”
王富贵气得浑身筛糠般发抖,指着沈厌和凌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你…你们…反了!反了天了!”
他哆嗦了半天,一个有用的字也憋不出来。
官凭文书?他怀里就揣着几张盖了私印的空白契纸!哪敢真拿出来对质?
那“垦荒捐”就是他的摇钱树!
被凌战这轻飘飘一句《大胤律》当衆扒光了底裤,他一张老脸臊得如同猴屁股,只觉得周围王婶丶赵寡母,甚至那群小崽子的目光都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身上!
“哼!牙尖嘴利!咱们…走着瞧!”
他最终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色厉内荏丶毫无底气的字,猛地一甩袖子,差点把旁边侄子带个趔趄,也顾不上什麽狗屁威仪了,几乎是连滚带爬,深一脚浅一脚丶踉踉跄跄地踩着积雪,如同丧家之犬头也不回地逃了,留下两个本家侄子目瞪口呆,慌忙追了上去。
“噗——哈哈哈!”
看着王富贵狼狈逃窜的背影,沈厌终于毫无顾忌地爆笑出声,对着他的方向极其夸张地挥了挥手,声音洪亮:“里正大人慢走啊!雪天路滑,您老可千万‘当心脚下’!别闪了您的老腰!”
王婶和赵寡母这才如梦初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凌战的眼神充满了劫後馀生般的敬畏和发自肺腑的感激。那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仿佛被凌姑娘一句话撬动了!
“凌姑娘…您真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赵寡母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凌战却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在肩上的雪花。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麻布,走到晾架旁,一丝不茍地继续擦拭着光洁的竹竿,声音平淡如初:“无事。”
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聒噪的乌鸦。她擡头看了看天色,对还在叉腰得意丶尾巴快翘上天的沈厌道:“腌好的兔肉,挂起来。风大,用双股草绳绑紧。”
“得令!娘子大人!”
沈厌心情好得能飞起来,响彻云霄地应了一声,麻利得像个陀螺,抱起酱香四溢的兔肉,哼着荒腔走板的欢快小调去挂肉了,连脚步都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跳跃感。
小院里的气氛瞬间冰雪消融,重新活络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热烈欢腾。
孩子们虽然不太懂律法条文,但看到那个总是阴沉着脸丶让人害怕的里正灰溜溜地跑了,都拍着小手开心地笑起来。年龄大一些的虎子和豆芽,互相看了一眼,小拳头悄悄握紧——娘亲逼着他们认的那些字,原来可以这麽厉害!像刀一样锋利!
凌战擦完晾架,走到西边她那间小屋门口,准备拿工具去加固一下鸡窝。
推门前,她脚步微顿,眼角馀光瞥见沈厌正踮着脚,哼着小曲儿,努力把一只肥硕油亮的酱兔挂到最高的横杆上。冬日难得穿透云层的微光,恰好落在他那头依旧倔强闪耀的金发簪上,跳跃着细碎如金砂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