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过台下工匠们茫然丶担忧甚至惊恐的脸,又看了看那位志在必得的钱特使和陈县令复杂的神色。寒风卷过院中残留的爆竹碎屑,打着旋儿。沈厌缓缓擡手,对着满院工匠,声音平静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诸位,工钱照发,年货照领。给祖宗上香的时候到了,都散了吧。”
他走下木台,没有再看那工部特使一眼,只对凌战低声吩咐了一句:“看好家。”
便裹紧了裘氅,径直向府衙的方向走去。
陈县令心中警铃大作。
这哪里是“观摩学习”?分明是巧取豪夺!
一旦图纸和凌战被“征调”入京,这技术就彻底归了工部,沈记的根基也就毁了。
且别说里面有他的股份,他更深知凌战的重要性。
更清楚这技术背後牵扯的巨大利益和凌战本人的“危险”。
他火速派人快马给府城的知州送信。
看到沈厌如此大无畏地转头跟着工部就走,凌战脸上没有任何惊慌。
她只是停下了手中数铜钱的动作。
冷声却可以让所有人听清楚。
“工部要推广?”
“是!这是正式公文!”姓钱的特使不知为何,一听这声音,莫名其妙停下了脚步。
“不给。”凌战语气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是一愣!
陈县令赶忙小声劝解:“当然不能给!可是…工部势大,硬抗…”
“不是硬抗。”凌战走到院中石桌旁,上面竟然摊着一幅简陋的大陆疆域图。她修长的手指划过北部漫长的边境线:“此机若现世,敌国必得。北狄丶西戎,得此机,其军需可增数倍,战力陡增。边关将士,将血流成河。”
她的指尖最终点在代表己方边境的一个关隘上,“时机未至。”
县令与沈厌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满脑子都是商业竞争和自家利益。
从未想过这织机竟能牵扯到军国大事丶边疆安危!
二人看着凌战平静却无比坚毅的侧脸。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眼界和格局的宏大与冷酷。
想起她改造织机时那双操控一切的手,此刻,她仿佛在操控着更大棋盘上的生死。
“拖。”
陈县令首先回过神来,看向沈厌严厉道:“此机乃数代匠人心血,核心部件制作繁难,良品率极低,尚在改进之中,恐难登大雅之堂。图纸更是匠人秘传,非口述身教不可得。为表忠心,沈记向本县承制一批特供军需,以新法所织之棉布,为边关将士赶制御寒冬衣,整月十五前必达。待工艺成熟稳定,再行献上不迟。”
他顿了顿,补充道,“棉衣用料,必须足量,用‘暖阳布’标准。”
沈厌眼睛一亮!妙啊!
“好!我这就去办!”
沈厌精神大振,转身看向钱特使,“特使且先回去,官差也当放假,军爷们等不得,我们要马上招募乡勇赶去送军需。
沈厌与陈县令紧密配合。
陈县令在县衙内对钱特使大诉其苦,强调新机“娇贵难制”,良品率不足三成,强行推广恐劳民伤财,反而不美。同时,他极力渲染沈记“一片赤诚”,主动承担军需重任,为朝廷分忧。
沈厌则调动所有资源,工坊三班倒,全力生産特供棉布。
凌战亲自监督棉布质量和棉衣填充,确保棉花足量丶拍打均匀。
玄尘子贡献出几张强效驱虫防霉的药方,融入棉衣内衬处理中。
苏婉则负责账目和物资调配,一丝不茍。
大年初五。
顶着凛冽的寒风。
第一批满载着五千件崭新棉衣的骡车车队,在官差的押运下,驶出青州城。
奔赴北境最艰苦的“鹰愁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