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战看着他布满血丝丶深陷如同枯井的眼眶,看着他苍白憔悴丶沾满污渍的脸颊,看着他华服破碎丶狼狈不堪却依旧笨拙而无比用心地紧抱着孩子的模样……
心似乎被这笨拙却无比赤诚的火焰,灼开了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缝。
她沉默了一瞬。
那短暂的一瞬里,复杂的情绪在她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丶沉淀。
最终,她上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丶源自母亲本能的熟练,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沈厌怀里那哭闹挣扎的小小身体。
她的指尖迅速而精准地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和脖颈。
感受着体温和脉搏,确认没有异常高热或急症。
同时,她低沉而带着磐石般沉稳力量的声音响起,直接碾碎了沈厌自我献祭般的念头。
“收起你那套没用的念头。”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沈厌写满恳求与绝望的脸,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栖霞坳暂时是我们的堡垒。陈同知首鼠两端,贪得无厌,但他想要的东西还在我们手里,暂时不会蠢到出卖位置。至于这片‘疫区’的恶名,”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正好是外人不敢轻易踏足的天然屏障。”
怀中孩子的哭闹在她沉稳的怀抱和轻缓却有节奏的拍抚下,竟奇迹般地渐渐减弱。
只剩下委屈的抽噎。
凌战将安静下来的孩子小心地递给旁边严阵以待的王婶,目光重新落回沈厌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因他此刻真实流露的责任感而産生的缓和。
“带着孩子们,跟我进谷。王婶知道怎麽做。你,”她顿了顿,看着沈厌眼中尚未褪去的浓重焦虑和深不见底的疲惫,补充道,语气是重若千钧的承诺,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顾好你自己。只要我凌战还有一口气在,这里的孩子,一个都不会少!”
“栖霞坳…”
沈厌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名字,疫区的阴影本能地让他皱紧了眉头,一丝抗拒掠过心头。然而,凌战那句“一个都不会少”,如同寒冬里最炽热的光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实力量,瞬间驱散了他心中大半的阴霾与恐慌,将他紧绷欲断丶濒临崩溃的神经,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他看着凌战利落翻身上马丶挺拔如松的背影,又看着被刘全和王婶小心翼翼丶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抱上铺着厚厚软垫马车的孩子们——那些细弱的哭声正在专业而温柔的安抚下渐渐平息。
一股混杂着劫後馀生的极度疲惫丶深入骨髓的後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源自信任与托付的暖流,缓缓涌上他冰冷的心头。
他默默地丶几乎是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到凌战的马前小声说:“你有几十号修罗卫,仅粮草就是问题。”
“你忘了我有山巅,云田的産出足够养活我们所有人。”
沈厌不再言语,走向马车。
他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再次钻进了那辆弥漫着孩子气息的车厢,继续守护在那些小小的生命身边。车轮碾过溶洞入口外坚实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载着最後的希望,缓缓驶离这深藏地下的庇护所,驶向那弥漫着药味与未知的栖霞坳。
车厢内,沈厌背靠着厢壁,疲惫地闭上眼。
凌战最後的话语和眼神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一个都不会少…我有云田。”
这承诺如同烙印。
他忽然想起以前,凌战曾无意间提过,玄尘道长早年云游时,在这片莽苍群山的极深处,发现过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群。那里深藏地下,入口极其隐秘,有暗河提供水源,洞内干燥通风,甚至有前人遗留的简单石室。
凌战看中其绝对的隐蔽性,曾秘密派遣最忠诚的修罗卫心腹,耗费数月,将其改造为一个备用的安全屋和训练基地,储备了相当数量的粮食丶药品丶武器和御寒之物,代号“地心营垒”。
那里,才是凌战心中真正的丶足以应对最坏情况的退路。
栖霞坳,或许只是摆在明面上丶甚至有意让人联想到“疫区”的障眼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沈厌紧绷的心弦莫名地又松弛了一分。
阿战她…终究是算无遗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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