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暖寒冬（第2页）

他说话间，目光下意识地偷偷瞄向安静的堂屋主位。

堂屋内，凌战今日难得地没有去後院练功或是巡视牲畜棚。

她穿着一身苏婉新做的丶厚实暖和的靛蓝色细棉袄裤，样式简洁利落，一如她平日的风格。头发整齐地挽了个髻，只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

她面前放着一杯袅袅升腾着热气的粗茶，姿态沉静，仿佛院中那鼎沸的人声与喧闹只是一道无形的背景。她安静地听着，看着沈厌如同最耀眼的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丶应酬，接受着村民们或真心或凑趣的恭维和拜年礼。

就在这时，沈厌又一次如同开屏的孔雀般，带着一身耀眼的光华，“晃”到了凌战面前。

他特意展示般地挺直腰背，将那身价值不菲的孔雀蓝锦袍最完美的角度呈现出来，甚至还原地转了个小小的圈，得意的声音放软了几分。

“娘子，你看…这身…还行吧？你夫君我…”

“戴上棉手套。”

巨大的丶前所未有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沈厌淹没丶冲昏！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张俊美得妖孽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瞬间涨得通红，那红晕甚至比他身上那件孔雀蓝锦袍还要耀眼夺目！

他“唰”地一下收起那把早已成了摆设的折扇，几乎是扑到凌战面前的矮几旁，眼睛亮得如同盛满了整个星河的碎钻，声音激动：“真…真的？凌战！娘子！你…你觉得还行？不嫌我…呃…不嫌这衣服…太…太那啥？”

“你开心就好。”

就在沈厌心花怒放丶几乎要原地蹦起来时，她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凉意：“戴上棉手套。冻病了，自己熬药。”

虽然最後那句“自己熬药”依旧带着凌战式的冷硬与撇清关系——

但前面那两句“戴上棉手套”，在沈厌听来，简直如同九天之上传来的仙乐纶音！

是破天荒的关怀！

沈厌瞬间心花怒放！心头暖洋洋的。

玄尘子酸溜溜地从火盆里抢救出烤焦了一半的红薯，用力啃了一口，烫得直吸冷气，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无量那个寿佛…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莫非这花公鸡今儿个真把女侠的眼给晃花了？‘高兴就好’…啧啧啧，这话能从凌女侠嘴里出来…老道我是不是也该去翻翻箱底，置办身新道袍？嗯…桃红色的怎麽样？应个景嘛！”

他那副一本正经思考桃红道袍的模样，引得旁边的虎子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婉看着沈厌那副欣喜若狂丶仿佛得了天大奖赏的模样，又悄悄瞥了一眼堂屋里依旧平静无波的凌战，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有欣慰，有释然，或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很快收敛了心神，对着兴奋得快要飘起来的沈厌，温婉娴静地一笑，柔声道：“沈公子本就风姿卓然，这孔雀蓝更是锦上添花，衬得您愈发丰神如玉，光彩照人。这布料的织染配色，妾身也是费了些心思的，如今见公子穿得如此…合身得体，神采飞扬，妾身心中也甚是欢喜欣慰。”

沈厌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闻言更是飘飘然，如同踩在云端：“苏姑娘过谦了！过谦了！好马配好鞍，宝剑配英雄嘛！主要还是你手艺巧夺天工！哈哈哈哈！”

他朗声笑着，眼睛忽然一亮，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

“好！！等开春，咱工坊就多织几匹这个颜色的精品！到时候我亲自去店里坐镇，这‘孔雀蓝’一挂出来，必定开门红！大吉大利！”

拜年的气氛，因为沈孔雀的“合法开屏”和凌战神那石破天惊的“高兴就好”以及“戴手套”的关怀，彻底达到了顶峰！

院子里，大人们的欢声笑语丶彼此间的恭贺祝福丶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尖叫嬉笑丶竈房里锅碗瓢盆的叮当碰撞丶油锅滋啦作响的交响乐……构成了一幅靠山村有史以来，最温暖丶最喧嚣丶最充满烟火红尘气的年关画卷。

而在这一片鼎沸喧嚣的边缘，廊下的角落里，小石头正蹲在火盆旁，与这热闹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和谐距离。

虎子添完柴，被其他孩子叫去堆雪人了。

小石头没动，他小小的身影几乎被廊柱的阴影笼罩。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招摇的沈厌，也没有看向热闹的人群，而是专注地落在火盆旁一小块干净的空地上。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几粒早上特意省下来的丶炒得香喷喷的黄豆，还有一小撮碾碎的玉米糁，轻轻地丶均匀地洒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院墙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枝丫上，几只原本探头探脑丶被院中人声惊扰的麻雀，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

它们歪着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犹豫了片刻。终于，一只胆子最大的灰褐色麻雀，“扑棱”一声，轻盈地落在了离小石头不远的地上。

它警惕地左右看看，小爪子快速跳跃着，啄起一粒黄豆，又迅速飞回枝头。

紧接着，第二只丶第三只…更多的麻雀飞了下来。它们不再像平时见人那般惊慌逃窜，而是围拢在那小片食物周围，发出细碎而欢快的“啾啾”声，快速地啄食着。

小石头安静地看着，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平和。他甚至微微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着那些小生灵的鸣叫。

一只胆大的小麻雀，吃饱後没有立刻飞走，反而蹦跳着靠近了他两步，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石头缓缓地丶极轻地伸出手指，那麻雀竟没有飞开，只是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粗糙的指尖，然後才“啾”的一声，振翅飞回了同伴中间。

堂屋主位上，凌战依旧安静地坐着。

滚烫的茶水氤氲着白雾。在袅袅升腾的茶雾掩映之後，她那总是紧抿着丶线条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丶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丶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虽淡，却真实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