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丶走投无路的困兽,第一次对着他敬畏丶依赖又无比恐惧的女人,亮出了所有的脆弱和愤怒,发出了最绝望的咆哮和控诉。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摇晃她,仿佛想把她那层坚不可摧的平静外壳彻底摇碎。
昏暗的光线下,凌战被他死死攥着手腕抵在冰冷的门板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喷薄而出的丶几乎要将两人都焚烧殆尽的灼热气息。
手腕上的疼痛清晰传来。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沈厌近在咫尺的丶因极度激动而扭曲变形丶涕泪交加的俊脸,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怂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骇人的赤红和破碎的泪光,愤怒丶恐惧丶委屈丶绝望……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其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他发泄,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打断他的歇斯底里。
她的沉默,在沈厌疯狂的控诉声中,显得格外冰冷而强大。
直到沈厌的嘶吼声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缺氧而逐渐弱下去——
凌战才缓缓擡起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
沈厌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然而,那只带着薄茧丶微凉的手,却只是轻轻落在了他那只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丶青筋暴起丶死死抓着她手腕的手上。没有用力掰开。甚至没有施加任何压力。
只是覆盖在了上面,掌心贴着他滚烫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说完了?”她轻声。
“磬书难尽!”他咬牙!
“那就,等吃完饭再慢慢说。”
凌战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轻轻拂过沈厌脸颊上那混合着油污和泪水的狼狈痕迹。那动作突兀又自然,却让沈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嘶吼丶控诉丶颤抖和即将喷涌的泪水,瞬间凝固!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冷却的石雕!
只剩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他什麽都说不出来了。
脸颊上被凌战指尖拂过的地方,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和一丝几乎被抹净的油污感。他只觉得一股陌生的丶迟来的羞耻感混着刚才的激烈情绪,直冲头顶——
耳尖在昏暗中悄然漫上一层不自然的薄红。
耳房的门被凌战从里面拉开时,外面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笼。
昏黄的光晕柔和地洒下。
小蛮牛和小石头像两尊小门神,并排坐在门槛上,小蛮牛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盘已经凉透丶卖相更差的“金玉满堂”,脸上满是担忧。豆芽则抱臂倚在廊柱旁,眼神沉静地看着走出来的两人。
豆芽的目光首先落在凌战平静无波的脸上,然後迅速扫过她手腕上那圈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的红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接着,他的视线移向父亲沈厌。
沈厌脸上的油污泪痕已被擦去大半,神情呆滞茫然,仿佛灵魂出窍。然而,豆芽沉静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在昏黄灯光下,那两只悄然泛红丶如同染了晚霞的耳尖。
这抹突兀的红晕,与他茫然的表情和刚刚结束的歇斯底里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豆芽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随即又恢复成惯常的沉静,什麽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看着。
“开饭。”凌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仿佛一声令下,沈家这座容纳了二十多个半大孩子的宅院瞬间活了过来。各个屋里的孩子们如同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向饭堂。大通铺的长桌旁早已挤满了人,碗筷碰撞声丶笑闹声丶互相招呼声汇成一片嘈杂却充满生机的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菜,几盘刚炒好的时蔬。
还有一大锅刚煮好丶由小蛮牛亲手抻的面条,根根筋道,码得整整齐齐。
沈厌被小蛮牛和小石头一左一右“架”到主位坐下,神情还有些恍惚,那对泛红的耳尖在饭堂更明亮的灯光下似乎更明显了些,但他自己毫无察觉。
凌战在他旁边落座,拿起筷子,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
“哇!蛮牛哥!今天的面条好香啊!”
一个扎着双丫髻丶嗓门洪亮的大女孩,夹了一大筷子面条,吸溜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又滑又筋道!比上次的还好吃!”
“就是就是!”
旁边一个稍显文静些,但同样满脸赞叹的小姑娘接口道,她细嚼慢咽着,“汤头也鲜!蛮牛哥,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啦!感觉比馄饨摊老张头的面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