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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网与算盘(第1页)

织网与算盘

送走阿竹阿木,凌战回到议事棚,棚内只剩下她和杨思俭。

一份由特殊渠道传递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账册副本,正静静躺在粗糙的木桌上。

封皮上,“山海粟”三个字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朴素气息。

杨思俭将账册翻开,指着几处用醒目的朱砂圈出的条目。

苍老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声音里压抑着愤怒与无奈:

“夫人,您看。陈同知的手,伸得是越来越长,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杨思俭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与无奈,但更深处是对这来之不易根基的痛惜。

“这一项,‘虫鼠损耗’,竟敢虚报三成!真当我们是睁眼瞎?可恨他贪得无厌,却不知这‘山海粟’的口碑,是多少农人一粒米一粒粮攒起来的!还有这里,”

他移到另一页,“新来的那个刘税吏,打着‘查验农资,确保良种无缺’的幌子,隔三差五就来店里‘巡视’一番,每次不留下点‘辛苦钱’,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搅得生意都没法做!”

他擡头看了一眼凌战,又继续:“掌柜的来信说,连那些常来买种的老主顾都看不过眼,私下嘀咕‘凌娘子做这等积德的事,怎还有人使绊子’,甚至有外县来的粮商帮着呛了那税吏几句。更离谱的是这个——”

他翻到最後一页,指着几行新添的墨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地方惠农新政摊派’?名目倒是冠冕堂皇!可我们打听遍了,临山县衙根本没发过这等文书!分明是陈同知那边巧立名目,中饱私囊!这胃口…比去年又大了不止一圈!他就不怕贪得太狠,坏了‘山海粟’的名声,激起民怨?青州丶临州,乃至更远坐船来的农人商贾,谁不知道这店是您当年顶着沈家生存压力,散尽心血才立起来的‘活命种铺’?这些议论,未必就传不到他耳朵里!”

凌战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目的数字和条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与洞悉。

这间“山海粟”种子店。

是她当年力排衆议,不惜与醉心于工坊扩张和新式织机的沈厌激烈争执,才坚持开设的。

彼时,沈厌满脑子都是沈记工坊的宏图。

认为将宝贵的“雪绒”棉种和精心培育的高産粟种低价甚至半卖半送给那些在贫瘠土地上挣扎的穷苦农户,是“妇人之仁”,是“资敌”,尤其担心被其他觊觎沈家技术的工坊获得良种。

但凌战看到的,是那些饿殍冻骨的惨状,是让最底层的百姓能多收几斗粮丶少死几个人的可能。

同时,也为未来“雪绒”棉的大规模推广,在最基层打下坚实的种植基础和口碑。

更深一层,她也想为孩子们保留一片接触真实土地丶了解稼穑艰辛的窗口。

而非困在华美却封闭的庭院里,不识五谷。

“山海粟”的诞生,如今的陈同知象征性出资占小股带来的“官方背书”,确实在初期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但凌战更深知,真正让店铺在风雨中屹立不倒的,是田间地头那些实实在在增産的粮食,是农人眼中重燃的希望。

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力量,才是店铺最坚韧的甲胄。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

当年那点象征性的“股份”和“庇护”,在他眼中已成了理所当然的“提款机”。

他或许以为刮走的是真金白银,却不知他每一次伸手,都在损耗那份来之不易的民心,而那民心,恰恰是他官声的基石之一,也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钝刀。

“意料之中。”

凌战合上账本,声音平静无波,“只要店还在,招牌没倒,他陈同知想从账面上拿走多少,暂且由他。账给他记清楚。种子的来源,由穗禾负责,杨老要与她紧密合作,不能让店少了良种。”

“至于陈同知,他拿走的不过是浮财,他越是贪,越不敢让这店真出大乱子,否则,第一个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就是他。”

杨思俭心领神会,眼中的愤怒稍敛,化为深沉的凝重。

“明白。店在,人脉就在,消息的根须就在。临山县是通往清水府城的要冲,也是我们西出这片山区的门户。有这间‘根正苗红’丶有陈同知‘罩着’的种子店在,我们的人进出丶采买些不引人注目的日常物资丶甚至…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就有了一个天然的丶绝佳的落脚点和掩护。它就像一只安静趴在地上的耳朵。”

“不错。”

凌战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而务实的光芒,“陈同知只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就让他盯着。告诉掌柜子,沉住气,该孝敬的‘孝敬’照旧,该报的损耗‘损耗’如常,务必维持店铺正常运转,账目做得‘漂亮’些。尤其要稳住那些常来买种子的老主顾,特别是附近村寨的里正和种田好手。他们的信任和口碑,比陈同知刮走的银子重要百倍!这才是‘山海粟’真正的根基。”

“是!老朽这就去信叮嘱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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