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他声音微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他缓缓擡起那只沉重无比的手,指尖冰凉,轻轻地丶极其小心地,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就这一次,逾越师徒的界限,稍稍放纵一下心底那不该有的情愫,应该……也无妨吧?他模糊地想。
可是,她的眼泪怎麽这样多啊……多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为她擦干净了……
“云浅,”他望着她,最後的话语轻如叹息,却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你看……雪停了。”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生出了这般不该有的丶逾越师徒之情的心思?
白宴自己也不清楚了。
而他,也再也没有力气,去弄清楚了。
那只为她拭泪的手,终于无力地丶缓缓地垂落下去。
云浅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固执地丶一遍遍地向他体内输送着灵力,仿佛这样做,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温度。
然而,没有用。
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体,开始从边缘渐渐化作点点微小的丶金色的光粒,如同萤火,又如同被风吹散的星沙,缓缓升腾,消散在寒冷的夜空中。
无论云浅输送多少灵力,都如同试图用手捧住流水,徒劳无功。
白宴消失了。
就在她的眼前,彻底地丶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石台上,除了那副他常年佩戴的此刻显得无比孤寂的银色面具,什麽也没有留下。
在他彻底消散的那一刻,石面上那几枚散落的铜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上面的图案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然而,失去了卜卦者灵力的维系,它们很快也彻底失去了所有神异,变得与普通铜钱无异,零散地落在一边,再无人去关注那可能蕴含的最後天机。
云浅还保持着那个跪坐在地丶双手前伸输送灵力的姿势,一动不动。她目光空洞地望着白宴消失的地方,仿佛灵魂也随之被抽离。
过往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
从她在冰天雪地中睁开眼,看到他的第一面。
“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徒弟,便眨一下眼睛。”
“为师也不知,你究竟是如何入道。”
“剑,不是这样拿的。手腕要稳,心要静。”
“这麽晚了,为何还在此处翻书?”
……
“云浅,雪停了。”
云浅缓缓地丶茫然地擡起头,望向那片不知何时已不再落雪的天空,月光清冷地洒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
她喃喃地,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台,重复着那句话:“师父……雪停了。”
师门之间的感应,强烈得可怕。
或许他们都有所预感,只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当秦无丶百川丶百霁三人匆忙赶到时,碧玉石台上,只剩下云浅一人失魂落魄地跪坐在那里。
以及,她身旁那副孤零零的丶映照着冰冷月华的银色面具。
无需任何言语。
在这一刻,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共鸣,让他们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麽。
百霁的眼泪瞬间决堤,他望着那空荡荡的石台,哽咽着,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百川猛地偏过头,紧咬着牙关,却仍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坚毅的脸颊滑落,砸在雪地上。
秦无擡手,用力抹了一把脸,率先撩起衣袍,朝着石台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百川和百霁也随之跪下。
三人整齐地跪在石台之下,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人说话。
只有风雪过後的死寂,和空气中弥漫的丶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跪着,如同三尊石像,陪着他,也陪着云浅。
从残月西沉,一直到天边泛起第一抹熹微的晨光。
他们要以此,送师父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