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头痛。像是有个施工队在他太阳xue里开凿隧道,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和尖锐的电钻声。林宇书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和干渴中,极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走廊冰冷的顶灯,也不是自己公寓那熟悉的天花板。是陌生的丶带着暖色调的米白色天花板,一盏造型简约的布艺吊灯安静地悬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丶类似柑橘混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清新又温暖。
他猛地一惊,几乎是弹坐起来!宿醉带来的眩晕和恶心瞬间席卷而上,让他眼前发黑,又重重地跌回柔软的沙发靠垫里。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敞舒适的布艺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丶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毛毯。
“哟,醒啦?宿醉的滋味爽不爽?”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林宇书僵硬地丶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扭过头。杨晓漫正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身上穿着印着巨大卡通胡萝卜图案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用鲨鱼夹夹在脑後,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手里捧着一个印着“可爱无敌”字样的马克杯,正小口啜饮着,热气氤氲。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促狭的笑意,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你……”林宇书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厉害,“这是……哪里?”他环顾四周,温馨的布置,随处可见的可爱小摆件,阳台上生机勃勃的绿植……这显然不是酒店。
“我家啊。”杨晓漫回答得理所当然,放下马克杯,站起身朝他走来。她脚步轻快,像只蹦跳的小鹿,“不然呢?我又不知道你的金窝在哪里,难道把你扔大马路上?”她走到沙发边,弯腰,凑近了一点,那张素净的脸上带着一种“你懂的”表情,故意压低声音,促狭地说:“放心~别误会!我们可什麽都没做!我对醉成一滩烂泥还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男人没兴趣!只是给你个地儿醒酒,顺便防止你被清洁工当大型垃圾收走。”
“什麽都没做”几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林宇书混乱的记忆上!昨晚……居酒屋……那些被他强行灌下去的清酒……然後……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地冲进他剧痛的大脑!他指着自己鼻子吼“搅屎棍”!他捶着胸口骂自己“混蛋”!他趴在油腻的桌子上哭嚎着“为什麽这麽怕这麽痛”!还有……杨晓漫那看透一切丶平静无波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丶混合着羞耻丶懊悔和恐惧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他的脸色瞬间由宿醉的苍白转为难堪的涨红,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他猛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捂住了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想起来了?”杨晓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了然的笑意,却没有多少嘲弄,“看来昨晚的‘真情流露’很深刻嘛。”
林宇书捂着脸,身体微微颤抖。那些被酒精释放出来的丶血淋淋的内心独白,此刻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他像个被剥光了所有僞装的犯人,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遁形。
沉默在温暖的客厅里蔓延,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杨晓漫看着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沙发缝里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她特有的直率。她没有安慰,反而用一种近乎“敲打”的语气开口:
“喂,林宇书。”她叫了他的全名。“做了十几年的‘搅屎棍’,还没做够麽?”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宇书捂着脸的黑暗!他猛地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刺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卡通家居服丶表情却异常认真的女孩。
杨晓漫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神清澈而直接:“你昨晚翻来覆去,哭得稀里哗啦,核心思想不就一个吗?你早就知道他们俩是一对儿,你插不进去,你干了蠢事,你怕看到他们在一起,你觉得自己多馀又混蛋,对不对?”她一针见血,把他那些混乱不堪丶自我唾弃的呓语精准地提炼了出来。
林宇书的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在她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狼狈地丶缓缓地点了点头,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既然知道,”杨晓漫双手叉腰,语气干脆利落,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还杵在那儿干嘛?非要天天凑到跟前,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然後自己躲在角落里酸成柠檬精,再骂自己一句‘搅屎棍’?这不是自己找虐吗?”她的话尖锐得像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他自我折磨的循环。害怕?不想看?那就别看啊!”她摊了摊手,表情理所当然,“做朋友,做兄弟,又不是非得天天黏在一起!地球离了你就不转啦?他们俩离了你就不相爱啦?给他们时间!”杨晓漫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他们好好在一起!让他们去处理他们之间那堆陈芝麻烂谷子!让他们去经历他们该经历的风雨和彩虹!那是他们的路!你掺和进去除了添乱,还能干嘛?继续当你的‘搅屎棍’?”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语气放缓,却更加语重心长:“也给你自己时间!林宇书,你也需要时间。时间不是让你躲在角落里舔伤口的!是让你看清楚你自己!看清楚你除了是秦漠的兄弟丶顾依依的……呃,前追求者?搅屎棍?”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好笑,但很快又正色道,“你首先是你自己!你林宇书是谁?你除了围着他们俩转,你的人生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没有你的公司?你的其他朋友?你的爱好?你的……生活?”
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宇书混沌而自毁的意识上!他呆呆地看着杨晓漫。看着她那双明亮眼睛里闪烁的丶带着点怒其不争又充满力量的光芒。看着她穿着幼稚的家居服,却说着最清醒丶最通透的话。
十几年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存在感,似乎都紧紧系在那两个人身上。爱顾依依,恨秦漠,或者反过来。他像一个活在别人故事里的影子,用“兄弟”丶“守护”丶“赎罪”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着自己迷失的内心和无处安放的情感。“给他们时间,也给自己时间。”这句话,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刺破了笼罩他多年的丶名为“秦漠和顾依依”的厚重迷雾。
他需要时间……去找回林宇书自己。找回那个在大学球场上意气风发丶在图书馆里舌战群儒丶在公司运筹帷幄的林宇书。而不是这个只会躲在阴影里自怨自艾丶用酒精麻痹痛苦丶只会添乱的……“搅屎棍”。
巨大的震动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席卷了他。那沉重的丶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负罪感和自毁倾向,在杨晓漫这番近乎粗暴的“开导”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的不是解脱的轻松,而是……一片未知的丶需要他独自去面对的空白。
杨晓漫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和脸上变幻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砸进去了。她不再多说,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从保温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又加了一小勺蜂蜜搅匀。
她端着杯子走回来,塞进林宇书冰凉的手里。“喏,蜂蜜水,解酒,润喉。”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轻松,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话从未说过,“喝完赶紧洗漱去,卫生间在那边。收拾干净了,我请你吃早餐,楼下有家生煎包不错。吃完……该干嘛干嘛去!别赖在我这儿当大型摆件!”她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然後自顾自地坐回自己的沙发,重新捧起那个“可爱无敌”的马克杯,小口啜饮起来,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晨间对话。
林宇书握着手中温热的蜂蜜水,那温度透过杯壁,一点点渗入他冰凉麻木的掌心。他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又擡眼看了看那个缩在沙发里丶像只慵懒猫咪般喝水的女孩。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洒在客厅的地板上,也落在他身上。宿醉的头痛依旧在叫嚣,心底的茫然和疼痛并未消失。但似乎……有什麽东西,在他那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丶名为“林宇书”的世界里,悄然地丶坚定地……开始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