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未来,一切可能性的终点。
一个依偎在群山怀抱中的小村庄,静静地存在着。它有些破旧,屋舍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石板路被磨得光滑,却处处透着一股被时光沉淀下来的、近乎凝固的安逸。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爬满藤蔓的老墙上,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泥土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一个背着单肩背包的年轻人,踏上了村口那条蜿蜒的青石板路,朝着记忆深处那个“家”的方向走去。
他脸上架着一副深色的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眸深处,曾经弥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已然褪去,但依旧沉淀在瞳孔最底层的幽蓝色泽,依旧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即使隔着镜片,也隐隐散着一种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安与疏离的气息。
他努力地、近乎刻意地调整着自己的步伐、姿态、甚至呼吸的节奏,试图让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松弛、自然,像一个真正归家的游子。
然而……
村口老槐树下,几张磨得亮的藤椅上,几位头花白的老人正摇着蒲扇纳凉。当那个陌生又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墨镜身影出现在石板路上时,闲谈的细语戛然而止。
“哎,你看……”一个眯着眼的老太太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老姐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惊奇,“那走过来的……是不是老凌家那孩子?”
“哪儿呢?我看看……”被碰的老头子眯起昏花的眼睛,仔细辨认着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半晌,才咂咂嘴,“啧,还真是!是澈小子!可这孩子……这走路的架势,这身板……看着咋这么不对味儿呢?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看不像只是出去闯荡了一年,”另一个叼着烟斗的老汉慢悠悠地吐了口烟圈,目光在年轻人挺拔却带着无形重压的背影上逡巡,“这气度……啧,倒像是……去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官?还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回来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乡野之人对“大人物”本能的敬畏和揣测。
“哎,老张婆子,”最先开口的老太太用手里的蒲扇指了指旁边一位一直没说话、只是怔怔望着年轻人的老妇人,“你不是跟澈小子他奶奶关系最好吗?要不……你上去搭搭话?问问这孩子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咋变成这样了?”
被点名的老张婆子连忙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窘迫和退缩,“哎哟,可别!我这老婆子嘴笨,哪会跟这样……这样的人物搭话?倒是你,李婶儿,”她反过来将“球”踢了回去,“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最稀罕小澈这孩子了,总夸他机灵懂事,有好吃的都偷偷塞给他。你去!你去问问准成!”
“我?我……我这……”李婶儿被说得一时语塞,看着那年轻人已经快要走过老槐树的身影,终究是没敢挪动脚步,只是小声嘟囔着,“这孩子……看着是出息了,可这浑身的气儿……咋让人心里头有点怵呢……”
那些刻意压低了、却又清晰钻入耳中的乡音议论,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凌澈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上。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保持着那刻意调整过的、略显僵硬的“自然”步调。
只是,在那副深色墨镜的遮挡下,无人看见,他紧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那几句飘入耳中的、带着陌生审视的乡音,像几根细小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凌澈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对“家”那份近乎虔诚的渴望,在这一刻,竟微微地、不受控制地动摇了一下。
老宅里等待着他的父母,记忆中永远慈祥地笑着、把他捧在手心的奶奶,还有……爷爷那在天之灵默默注视的目光……
他们……还会认得眼前这个被血与火、绝望与疯狂彻底重塑过的“凌澈”吗?
这个连笑容都需要刻意调整、连眼神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的……陌生人?
这份沉甸甸的疑虑,像阴云般笼罩着他,直到——
他的脚步转过熟悉的老屋墙角。
视线尽头,自家那扇斑驳的老宅木门前,一张陈旧的藤椅安静地摆放着。
藤椅上,那个身影——
一如他在那场由梦之律者编织的、短暂却刻骨的幻梦中无数次重温的景象——
他白苍苍的奶奶,正坐在那里。
她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目光,穿透了时光和距离,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然后,那只布满岁月褶皱的手,带着一种无需言喻的笃定和期盼,朝着他,轻轻地、缓缓地——挥了挥。
轰——
所有盘踞在心头的不安、疑虑、自我否定的阴霾,在这一瞬间,如同被阳光直射的薄冰,顷刻间消融殆尽,化为乌有。
一股暖流,带着近乎酸楚的慰藉,猛地冲上他的鼻尖。
凌澈几乎是本能地加快了脚步,几步便跨到了藤椅前。
他毫不犹豫地屈膝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奶奶齐平,仰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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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地调动着面部肌肉,试图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暖意和释然,毫无保留地倾注到嘴角,对着奶奶,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足够“温暖”的笑容。
然而——
奶奶原本慈祥温和的神色,却在他这个笑容绽开的瞬间,浮现出一丝清晰的古怪。
她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笑容,反而伸出了那只同样布满褶皱、却依旧有力的手,带着长辈特有的亲昵和不容置疑,轻轻地、却带着探究意味地,扯了扯凌澈的脸颊。
“乖孙儿,”她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地传入凌澈耳中,“你这一年……跑去干啥了?”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逡巡,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咋笑起来……和你现在这身气度,这么不一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