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破笼
将军府的竹林里,尉迟夫人咳着,移开帕子时,又见掌心血,可是连明烨大师也说没办法医治了。
珠帘外,赵霁舟正坐在蒲团上。
他的大脑一直乱糟糟的,前几日刚去了翰林府,本以为得挨贺掌院几板子,但白发苍苍的贺掌院只是捧回了衣冠,关上门,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
“霁舟,我的阿媱,就拜托你了。”
“啊?”他赶紧从盘腿坐变成跪坐,“夫人,我不顶事的,我谁也打不过。”
“你不需要会打,阿媱待不了京都,一旦留在这里,她二十年间长出的丰满血肉,很快就会被一片一片拆解,而她离开京都,户部势必不会再给她提供军费,你,愿意帮她吗?”
“成,不让我打就行,她是我主子,我本来也就是给她干这个的。”转头,他又老实地说,“我也不想待在京都了,严小姐……算了,打仗也很精彩,儿女情长事,作罢。”
尉迟夫人缓缓地说:“未来几年,你们的条件会很恶劣,南方比京都还要痛恨尉迟,你们可能会受挫,可能会想要放弃,也许阿媱……她的状态也不好,可是……”“可是我们都不会背叛她,夫人,我知道,主子有时候是脾气差,可敢做这个事的人只有她,哪家的姑娘分不出来是在家里吃用爹娘的舒服,还是出去抛颅洒血的舒服?我明白,夫人放心,再回到京都的时候,我们得回到原来的那个尉迟!”
尉迟夫人挥了挥手,容影走出珠帘,将一个盒子交到赵霁舟手中。
“这是将军府现有的全部家当,你先走,向南,容影带你去。”
赵霁舟疑惑:“这我全拿走,夫人在府中怎麽办?”
“先走吧。”她只有这句淡声。
尉迟媱和夜影羽回到府中,竟然无需安排,阿娘仿佛已经知道,人手已经在忙碌马匹和辎重,是准备即刻出城的架势。
他们前脚刚进来,外面竹月拦不住,赵大人是硬闯进来了。
“赵霁舟呢?叫出来,跟我回家!”
竹月劝着:“这个……一时半会儿找不着,等我遇见了,就转达……”
“不必了。”赵司横眉冷对,“现在,立刻,把他放出来,我儿没什麽本事,就不在贵府添乱了。”
“也不是添乱……”
“别说了!贺大人的儿子怎麽样,你们都清楚,说个剜心的话,要是我儿子也那样,我一把老骨头是受不了的,他娘也受不了,你们快叫他出来!就当他是个废物,我不指望他建功立业。”
尉迟媱就在前面,知道赵司是说给她听的。
想叫别人去喊赵霁舟,如今,她也没有能力强求。
可是人还没过去,门里就踏进来一只双梁鞋,身子骨朗月清风,一身威仪地又踏进了另一只。
“我儿君焰没有如何,他做了他想做的事,这些年,在外杀敌保国,比我一个在家誊写书卷的有用,他很好,养他这个儿子,虽然废了我几个戒尺,但全京都,也只我才养得了这个儿子。”
尉迟媱甚少见贺掌院,只记得小时候曾经很不屑,在国子监打翻过贺掌院的砚台。
他对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很慈祥的,说她写字虽然不规整,但有剑气。
如今再见,原来贺掌院也这麽老了。
赵司让了让贺掌院,握紧手腕,对着满头白发的贺老,也实在不忍心再说别的话。
道理是道理,可是,谁又真的舍得?
“小尉迟,我儿临终,可有遗愿?”
“没有,但是,我会当做是要我向涂梁讨回来。”
“那便好,老夫还怕你忘了。”他走进来,其实形销骨立,可是风骨清高,伸手递出一张令牌,脸上镇定,是历尽千帆的沉稳平寂,“这张令牌可夜行出城,你就说是为将我儿衣冠,送上惠山安葬。”
他要帮尉迟媱出城,离京。
赵司站了片刻,张口欲说,最後还是算了。
他吸气转身,不提赵霁舟了。
竹月不放心:“赵大人,你若是要去通风报信……”
“我是要去那皇城,但是,我是去向圣上汇报一下东部又有旱灾的事,我会说很久。”他再回看,脸上只有冷峻,几乎一瞬仍是当初在涂梁承河,为尉迟佑撑着军旗的人,“所以你们,跑快点。”
尉迟媱手臂轻震,重新捡起了以前那把绿沉。
夜里已经从微雨变成了电闪雷鸣,兵马穿城而出,直到城门守军发现队伍绵延不绝,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不是惠山的方向。
“关门!关门!”
可是已经晚了。
这次断後的人,是尉迟媱。
拉弓上箭,一支羽箭振在将啓动的城门上,竟压得城门重新回扣。
“挡我者,为我祭枪!”
一匹雄健黑马,满身银色雨水披挂,马背上的尉迟媱戴着黑色的纱笠,也一样冷雨浇身,仿佛在熔化,也仿佛在熔铸。
她是一座嗜血的杀神,如果只有破才能走,毁灭,将是她再也不收敛的方式。
“尉迟少主,你是要谋反吗!”
“南方三城,岩城我不许让,今朝一去,岩城一月内不归,我尉迟媱的人头,就赔给山河!”
人马向外纷涌,铁器森然冷酷,她说出这样的话,但下手毫不留情。
就是要破出去,离开这里,去岩城,去溯方城,去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