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媱走後的一段时间,京都也气象多变。
老丞相扛不住体衰,记忆衰退,终于被允了告老,退下朝堂。而正蒙圣恩荣宠的钟离未白,自然是相位不消多说的後继之人,只是吏部认为晟誉从未有过如此年轻的宰辅,便递折子,暂且将这事压了。
可是国之重事,还是一律交他手中过。
其实源老本也就与吏部尚书谈论过,如今晟誉还是领土有失,新上任的宰辅必得将此事放在最前面解决,可是朝中武将稀薄,严家虽有武状元,却既无家学又无带兵经验,这就让他去碰如今变强的涂梁,未免也是托大。
那这事光依仗宰辅一人,就是个巨大的难题。
所以钟离家不急在相位,越是重大的权力交接,越要步步谨慎。
钟离家与严家的婚事也早已公之于衆,但婚期未定,钟离未白已升都察院左都御史,以体弱抱恙为由,待明年春时再完婚。
而岩城的捷报,突然传至京都,如同炸在晟誉朝堂,让所有人错愕,几乎不敢相信,反复确认是否误传。
谋反之嫌本就压着,尉迟家声名太大,一旦他们反,怕聚衆太快。
现在一听说夺回岩城,挂的还是晟誉的旗帜,尉迟媱这回到底是忠心,还是先行蒙蔽,东方皇家这就问到了钟离未白头上。
散朝後,只有寥寥几人留在上书房。
“此事表面看来峰回路转,但是非曲折,恐怕南方也多有隐瞒。”钟离未白屈身拜倒,“微臣请命去趟岩城,以慰问之名入城,看一看虚实,如若微臣在一月内没有回来,陛下当立刻昭告天下,尉迟谋逆。”
他说得绝不姑息,一旁的东方珀就冷眼瞥几眼,谁还有你会装。
“父皇,此举不好。”他站到了钟离未白前面,“国士难求,让钟离大人以身犯险,这不值当。”
东方皇帝沉声:“那以你之见……”
“既然尉迟少主已经被钟离大人揭露,是个不端庄的轻浮人,那送任何男人过去,儿臣以为都不太合适。”
可在朝为官的,就只有男子。
东方珀笑了笑:“如果儿臣没记错的话,尉迟夫人未出嫁时,与母後倒是两小无猜,尉迟少主对母亲感情深厚,不如就派个沈家女儿过去,说是送几样尉迟夫人年少时的旧物,她必不拒绝。”
钟离未白擡头欲语,但东方皇帝已经匆忙落下决定来:“就这样,沈家一月内不回,尉迟媱就是乱臣贼子。”
钟离未白只能收回目光,再次低下头的那个间隙,看见了东方珀对他轻蔑地笑了。
走出上书房,东方珀就在阶下等着他。
钟离未白徐徐过去,别无他话,只是经过。
“那小女将军,如今可还理你?”东方珀却自顾自地跟上来,“我可听说,岩城打得惨烈,损伤大半才只能休养,尉迟媱都身负重伤,身披八箭,至今都昏迷不醒,这涂梁,以前还真是小看它了。”
钟离未白不作声,往马车的方向走。
“不过一个人换一座城,那也当然是划算,她养好了再去打下面的就是,你脚步这麽急做什麽,你家夫人催你?”
他步下一停,终于侧过脸,看向了嘴角挂满笑容的东方珀。
“你要让沈知惠去。”这是东方珀的正妻,当年被钟离未白陷害才不得不娶的沈家女。
东方珀更兴奋了:“当然,怎麽可能让你去,你已经今生都不可能有接近她的机会,父皇这几年确实头脑大不如前,可有的事反倒越老越谨慎,你若留在南边不回,是要辅佐她真的自立为王?父皇只会让一个不明显是东方,但又确实是东方家的人去。”
钟离未白的眼睛从始至终都不掀波澜,他最後确定一遍:“你确定要与我为敌?”
东方珀眼眸猝然生冷:“我们早已为敌。”
“那我明白地告诉你,皇储之争,我支持别人。”
东方珀猛地瞪大眼睛:“钟离未白!你敢说这种……”
“我敢,而且,我能做到。”
他淡淡地走了。
“那你也完了!我告诉你,我之前写给尉迟媱的信她是收的,不仅收,还回信,你呢?这辈子和她还说得上话吗?!”
钟离未白的脚步,只停滞过短短一瞬。
不会的,阿媱,不会不要他。
书一在马车旁好不容易才等到公子,看他脸色不好,心里更沉。
等钟离未白上了车,书一刚准备把门带上,钟离未白的手却突然扣在门扇边缘,沉默没出声。
但书一也没办法,温吞说道:“说丞相府的信一概不收,问少将军安危,他们也没给回答。”
“说了是我亲笔吗?”
“说了。”
钟离未白僵了片刻,退身回车中。
书一想了想,还是觉得现在提前说了,要比公子回府後猛地一看见要好。在门扇要合上的时候,轻声细语:“但是大婚的随礼到了,尉迟少主送了赤红的流萤绢,刚好两人嫁衣的量,还有金玉头面,许多婚仪饰品和器物,院子都快放不下了,说本也就是夫人给公子备好的。”
书一恍然看到钟离未白擡头的那一刹那,唇际涌动的是哭意,可是一瞬也就没有了。
他还是那个淡然孤僻的人。
信件,还是一封一封地往南方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