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互不见面,更不署名,只通过一个“灯语”的暗号进行联络。
她与众人约定:每夜子时,在城南三处不同的破庙窗台上,各置一盏油灯。
只要油灯亮着,就代表“各自安好,万事无虞”;若有任何一盏灯熄灭,则代表“情况有变,各自警惕”。
除此之外,她还设下三则更深一层的暗语,以备不时之需:“风起”,代表需要紧急集议;“火藏”,代表暂停一切联络,隐匿蛰伏;“星现”,则代表有新的文稿或消息需要传递。
众人对这套看似繁琐却不谈正事的规矩大为不解,有人觉得过于谨慎,近乎怯懦。
林昭然只托人传了一句话:“不求胜,但求不断。只要灯还亮着,我们就在。”
陈砚秋得知这套规矩后,沉默了许久。
当天夜里,他默默地在自家临街的窗台上,也点起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灯芯跳跃,火光微弱,却倔强地照亮了窗棂一角。
子时,月色如水。
城中不同角落,八盏微弱的油灯次第亮起,在沉沉的暗夜里,宛如遥遥相望的星火。
风过处,灯火摇曳,却始终未灭。
裴仲禹很快便得知了民间流传的“灯信”之事。
他在书房里听完幕僚的禀报,怒极反笑:“一群蝼蚁,也敢学古人结社?这点微末伎俩,也配称谋?”他当即下令,让府中精干的差役伪装成家道中落的士子,混迹于寒门子弟常去的酒肆、书坊,一旦现有聚会议论者,立刻抓捕,不必请示。
然而,林昭然对此早有预料。
她从一开始就规定,“灯语”只报平安,绝不议事。
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维系那份“我们彼此都还安全”的信任感。
真正的联络,藏在更不起眼的地方——书坊借书。
她让每个人都在固定的书坊里,借阅某一特定类别的旧书。
譬如陈砚秋负责借阅宋人笔记,另一人负责唐人诗话。
借了,代表“收到”;未借,代表“需缓”;若借走的是约定之外的书,则代表“有变”。
差役们在书坊内外蹲守了数日,只看到那些寒门子弟默默地来,借一本书,又默默地走,或是在约定的日子里,将旧书还上,全程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更无半分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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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主考官听闻此事,私下里对心腹抚须长叹:“此子不争于堂皇之表,而谋于草野之内,看似大巧若拙,实则避实击虚。裴公这次,怕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又过了七日,一则密报通过书坊的渠道,辗转送到了林昭然手中。
消息很简单:礼部侍郎的亲信即将启程赴京,呈递一份“非礼录”,录上搜罗了本地三十六名“言行不端、有违教化”的士子名录,陈砚秋的名字,赫然在列。
林昭然知道,真正的风暴要来了。
裴仲禹已经不满足于在州府之内打压,他要将战火直接烧到天子脚下,将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那一夜,她没有点灯。
她坐在孤灯下,铺开一张新纸,连夜写就一篇新文。
这次,她不谈个人风仪,不辩一家得失,文中只提“私学三义”:一曰“民间可设蒙馆”,使教化不因家贫而断绝;二曰“寒门可自授徒”,令所学不因无名而埋没;三曰“庶民可议教化”,使大道不因位卑而言塞。
文章的末尾,她只写了一句:“教化非庙堂之私器,乃天下之公器。”
写完,她没有署名,更没有传抄,只是小心地将文稿封好,托孙伯交予一位即将赴京赶考、德高望重的老儒。
而后,她将所有的草稿尽数投入火盆,看着跳动的火焰将纸张吞噬,化为灰烬。
火光映在她眼中,如星火不灭。
做完这一切,她才推开窗。
远处,那七盏微弱的灯火依然亮着,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询问。
林昭然望着那片星火,轻声自语:“火不能明着烧,就让它在风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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