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停歇,文思如泉涌,笔走龙蛇,纸面沙沙作响,宛如春蚕食叶。
她将自己这些时日在民间讲学、在槐市引的思潮,巧妙地化用为一个名为“补遗讲”的例子,以此暗指自己所倡导的民间讲学。
“今有寒童拾薪而诵,盲女抚琴而思,彼无师承,无籍贯,然其心向学,其志不屈——此非人才乎?若朝廷仅因一性别、一户籍而弃之,是弃国之栋梁也。”
写到这里,她手腕微微一顿,笔尖悬停半空,一滴浓墨缓缓坠下,在纸上绽成一朵墨花。
性别二字,太过刺眼。
但她没有改。
这不仅是为天下女子声,更是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最直接的拷问。
她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正视。
紧接着,她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构想:“授业资格认证”。
她主张,朝廷应设立标准,凡是通过考核、证明有授业解惑之能的民间贤达,无论男女,皆可获得授业资格,其弟子亦可凭此获得参与科考的机会。
这无疑是要从根本上打破官学对教育和人才选拔的垄断。
全文洋洋洒洒,未提自己女身一句,却字字句句都在为天下所有被制度摒弃的人才呐喊,都在指向那僵化、封闭的制度之弊。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世界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似有千百只蜂群盘旋不散。
她强撑着将卷子吹干,卷好,指尖触到纸面时已微微抖,等待着收卷的巡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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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丁李三走到她号舍前时,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不过三日,眼前的“少年”已是面无人色,嘴唇青,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火焰。
“还能走么?”李三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忍,粗糙的手掌扶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昭然缓缓摇头,随即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心还能动,笔就还能写。”
李三沉默了,他一个粗人,听不懂那些大道理,却能感受到这句话里撼人的力量,仿佛听见了某种古老钟声在胸腔里震荡。
他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扶你出去。”
当李三扶着林昭然走出号舍时,贡院内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沿途的考生们看到她那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都下意识地停下笔,放下卷,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脚步声窸窣退去,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细响与压抑的呼吸。
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惊诧,有同情,亦有一丝说不清的敬畏。
崔玿就守在不远处的廊下。
他看见林昭然被扶出来,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眶瞬间就红了,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似有千言卡在喉咙。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微微颤抖,终究没有勇气上前一步。
他怕自己的出现,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非议和麻烦。
陈砚秋在贡院外早已等候多时。
他接过李三递来的卷宗,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不是一纸答卷,而是千钧重担。
他看着林昭然,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槐市那边已经传遍了,你说的‘百人代答’,今日,已经成了‘万人待答’。”
林昭然闻言,眼中那团火焰似乎又亮了几分。
阅卷的明远堂内,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烛火映照着八位同考官凝重的脸庞,茶杯搁在案几上出轻微的磕碰声。
严维居中而坐,反复看着那份卷子,指腹一遍遍抚过“若因一性别、一户籍而弃之”一句,仿佛能触到字背后的温度。
“此等文章,胆识惊世,见解独到,堪为本届乡试之冠!”一位考官激动地拍案,震得笔架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