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凝视着她,良久,嘴角竟逸出一丝无人能解的笑意。
他忽然扬声道:“传本相之令,取火盆上殿!”
众人再度惊愕。大朝会上动用火盆,闻所未闻!
很快,一个燃烧着熊熊炭火的铜盆被抬了上来。
炭火噼啪作响,热浪扑面,将殿内空气烤得微微扭曲。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沈砚之亲自走下台阶,来到魏哲面前。
他未看那抖如筛糠的年轻御史,而是俯身,用随身佩剑的剑尖,轻轻从那件写满字迹的衬衣下摆,裁下了一角。
他捏着那片薄薄的布料,缓步回到火盆前,随手将其投入火中。
火苗“腾”地一下舔上布料,边缘迅焦黑卷曲。
随着火焰的炙烤,那被墨迹覆盖的布料之上,竟缓缓浮现出另一行颜色更深的字迹,仿佛是用特殊药水写就,遇热方显。
火光映照下,那行字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答在天下,当由谁出?”
沈砚之的目光,就这么定定地落在那行字上,直到布角快要被烧成灰烬。
他凝视了许久,久到整个大殿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更漏滴答的节奏。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此策……非一人之言,乃十载之问。既已烧不尽,那便不如——听一听。”
说罢,他竟伸手入火,在那布角彻底化为灰烬前,将那片滚烫的残页夹了出来,不顾灼痛,亲自将其平放在了御座前那张空置已久的御案之上。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许多官员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与恍惚之中,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林昭然默然拾级而下,未与任何人交谈。
她经过含元殿侧廊,余光瞥见孙奉正蹲在火盆旁,用火钳拨弄灰烬。
那一瞬,她脚步微滞——但终究未回头。
直到踏上回府的青石板路,冰冷的晚风吹拂着她因久在殿中而有些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疑云。
指尖的颤抖,终于在此刻彻底失控。
一切都按照计划生了,甚至比预想中更为顺利。
可沈砚之最后那一句“听一听”,却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胜利的涟漪,而是更深、更冷的漩涡。
她为今日之事,设想过无数种结局。
被当庭拿下,被罢官流放,甚至……血溅金銮。
她准备了牺牲的觉悟,准备了抗争的说辞,准备了失败后为同道保全火种的万全之策。
她唯独没有准备过这一种。
沈砚之……为什么要“听”?
这三个字,比雷霆万钧的镇压,比暴怒之下的斥责,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不是妥协,更非认同。
那是一种她无法看透的、更为高明的布局。
他将她从一个藏在暗处的挑战者,一把拽到了明堂之上,置于天子与百官的睽睽众目之下。
他给了她一个舞台,却也给了她一副挣脱不开的枷锁。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盘棋,他究竟要怎么下?
林昭然的脚步停住了。
她抬起头,望向那被微光撕开一道裂缝的夜空,第一次感到,自己精心编织的网,或许从一开始,就在另一张更大、更无形的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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