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是半日。
日头从东边的屋檐升到头顶,又渐渐偏西。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石阶烫得能烙熟鸡蛋,鞋底踩上去甚至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
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顺着鬓角流进衣领,湿黏地贴在后颈,后背的青衫早已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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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摩擦皮肤,带来一阵阵黏腻的痒意,她却纹丝未动。
她没有找阴凉处躲避,也没有露出一丝焦躁。
她站在那里,像一株钉入石缝的草,在烈日下静默地生长。
她听见远处士子的私语,像蚊蝇嗡鸣:“那不是被黜落的林昭?”“胆子倒不小,还敢来……”“裴主事最恨这种不知进退的。”
她也在看。
看这国子监,究竟是讲法度,还是讲人情。
忽然,一阵车马辘辘之声由远及近,车轮碾过青石板,出沉闷的“咯噔”声。
一顶四人抬的青呢轿在国子监门前停下。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裴仲禹那张俊朗却毫无温度的脸。
他一眼就看到了烈日下如同一株倔强青松的林昭然,眸光骤然一冷,像是结了冰。
他没有下轿,甚至连身子都未曾多动一下,只对着匆匆迎出来的差役冷冷地吩咐道:“去,把《禁录》取来。”
那差役闻言,身子一颤,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指令,连忙躬身小跑着进了内堂。
片刻之后,他双手捧着一册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簿子出来,神情肃穆得像是在捧着尚方宝剑。
他在裴仲禹的示意下,将黑皮簿翻到其中一页,然后走到林昭然面前,用手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高声念道:“林昭,因非议州府策论,言行过激,列‘非礼录’,永不得入国子监!”
声音落地,四周一片死寂。蝉鸣戛然而止,连风都仿佛凝滞。
林昭然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册所谓的《禁录》,心中一声冷笑。
这本册子,律法里没有,朝堂上不闻,却成了悬在所有寒门士子头顶的一把利剑,是真正的法外之法。
她没有像旁人预料的那样争辩、哭诉或是愤怒,反而异常冷静地抬起头,直视着轿中的裴仲禹,一字一顿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此《禁录》可曾公示于天下,让学子知晓何为禁,何为不禁?”
差役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裴仲禹。
林昭然不等他回答,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此录所载之罪,可容人复议?可容人申辩?”
周围的士子越聚越多,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若罪名已定,可容学子上诉于大理寺,乃至于御前,求一个公道?”她连三问,声如洪钟,振聋聩。
差役彻底哑口无言,额上冷汗涔涔,顺着鼻尖滴落在黑皮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林昭然的目光缓缓扫过围观的众人,朗声道:“若此录不得公示,则为暗刑!若罪名不容复议,则为专断!若申诉无门,则此录非国之律法,而是某些人手中的私权!”
“说得好!”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喝了一声。
士子们开始交头接耳,看向裴仲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怀疑。
赵元度恰在此时抵达,他本是来寻裴仲禹议事,远远便听到了林昭然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林昭然没有停下,她转向众人,深深一揖:“诸君或许不知,今日被这道无形之墙挡在门外的,非我林昭一人。据我所知,仅本届秋闱,便有三州三十六名士子,或因‘风仪’,或因‘出身’,被无故黜落。若此风可长,那孔圣人‘有教无类’的教诲,将来又当改成什么?”
人群中,一个年轻士子下意识地低声接道:“恐怕……要改成‘有钱有势者教,无钱无势者类’了。”
另一个声音冷笑道:“何须那么麻烦,直接改成‘有礼者教’便是了。送礼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