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展开一幅《女史箴图》的长卷。
绢面微凉,随风轻颤,画中女子低眉敛目,似也在倾听这无声的宣讲。
而后,迎着朝阳,她的嘴唇开始以一种清晰而缓慢的韵律开合。
没有声音出,天地间只有风掠过断瓦的呜咽,远处巡防司兵甲叶摩擦的轻响,如细雨敲瓦。
然而,庙外的百名听者却仿佛听到了最洪亮的声音。
他们伏在地上,左手按着粗粝的石板,指尖能感受到清晨石面的湿冷与微尘的颗粒感;右手执笔,目光紧紧追随着林昭然的口型。
“教、化、之、权,归、于、民、心。”
八个字,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百支炭笔在粗糙的石板上沙沙作响,汇成一条沉默的河流,笔尖划过石面的触感,像在犁开冻土。
当林昭然最后一个口型落下,讲毕,收卷,在场无人起身,亦无人言语。
下一刻,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整齐的声音响起。
叩。叩。叩。
百名听者,同时以手中的炭笔,轻轻叩击着身下的石板。
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春雨叩石,又如万马踏冰,一声声,尽数敲在每个人的心田。
指尖的震颤顺着笔杆传至手臂,仿佛大地也在回应。
林昭然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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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穿过残檐,拂过百人低垂的额,石板上的字迹尚未干透,炭粉随呼吸微微颤动。
她仿佛听见了十年后的学堂里,稚童齐诵:“教化之权,归于民心。”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紫宸殿中,沈砚之夜览各地奏报。
他看到了礼部的禁令,看到了巡防司“破庙门外,秩序井然”的回报。
他更看到了,在短短十数日内,青、徐、兖等七州学署之内,竟私下出现了所谓的“静讲角”。
更有甚者,呈上来的密探绘图中,竟有女童以粗浅的手语,向伙伴比划着“破帷四问”的内容。
他召来心腹幕僚孙奉:“此事,可禁?”
孙奉躬身道:“辅大人,堵不如疏。破庙之事,已成风向。若强行禁绝,恐激起民变,届时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可若是放任自流,恐礼崩乐坏,国本动摇。”
沈砚之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玉制镇纸,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他想起幼妹临终前的手。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幼妹。
临终前,她已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着窗外,嘴唇无声地翕动。
他凑近了才看懂,她背的是《论语》的开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那无声的诵读,是他心中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
此刻,密报中那幅“百默图”的摹本静静铺在案上——百人叩石,如钟如磬。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一下,又一下,竟与图中节奏暗合。
“礼制,”沈砚之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极深的地方传来,“若只是为了遮人耳目,崩了,又如何?”
孙奉大惊,伏地不敢言。
沈砚之却已提起朱笔,在奏报上批下了一行字:“静默非乱,乃思之始。各州可设‘默习所’,供寒门士子自修。不列官籍,不授功名,但许其存。”
孙奉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心头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