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守拙时,老人正在扫地,竹帚划过青石,出沙沙的声响,尘灰在斜照进来的微光中浮动。
他仿佛早已料到他的来意,连头都未抬。
“施主是为‘遗学阁’的根而来?”
守拙不避不迎,将程知微引入一间堆满故纸的耳房,霉味扑面而来,纸堆高耸如山,指尖拂过,留下浅浅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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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底抽出一册泛黄的《乡学源流考》,递了过去。
他指着其中一页,枯瘦的手指点在“前朝乡约,后为国典”八个字上,指甲边缘泛着土色。
程知微接过书,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细读,纸页泛脆,字迹微晕,仿佛承载了百年的呼吸。
书中详考了前朝一个偏远州府的旧事:当地百姓为约束宗族械斗,自订立“乡约”,条文朴素,却极其实用,数十年间,该地民风大变,竟成礼仪之邦。
后来新皇巡视,见此乡约大悦,竟将其部分条文纳入国典,颁行天下。
书中更引《礼记·礼运》之言:“礼,时为大。”
一道电光石火在程知微脑中炸开。
他瞬间领悟了林昭然的深意,也明白了守拙的指点。
他们所立的“民约”,并非凭空捏造的叛逆之举,而是有迹可循的古人之道!
它不是要推翻礼教,而是要像前人那样,在礼教僵化之时,为其注入新的生命。
“民约非叛礼,乃续礼。”程知微喃喃自语,胸中块垒尽去,仿佛有清风穿堂而过。
归途中,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青石板上,出轻微的回响,既不掩饰,也不逼近。
程知微心中了然,是辅沈砚之的人,那个影子般的侍卫,孙奉。
他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下,没有回头。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出窸窣的声响,凉意渗入肌肤。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早已抄录好的《乡学源流考》副本,反手递向身后,纸页微温,尚存体温。
“若辅问根,此即根。”
孙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他接过那本尚有余温的书册,低声问:“你不怕?”
程知微笑了,月光下,他的笑容清澈而坦荡,唇边浮起的弧度仿佛映着清辉:“怕的不是我。该怕的,是礼若失了心,变成了只供权贵驱使的僵尸。”
夜色更浓了几分,程知微望着孙奉离去的背影,而在城中的另一处,辅府的灯光在沉沉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是夜,辅府中书房灯火通明。
沈砚之翻阅着孙奉带回的书,当读到“礼因民情而立,非因权贵而存”一句时,他捻着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颤,纸页边缘几乎被捏出折痕。
这出自前朝大儒的论断,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矛盾的地方。
他合上书,闭目良久,才问:“守拙是何许人?”
孙奉躬身答道:“回辅,是前朝太学博士之后,其祖因直言获罪,家族败落。他守着那座破庙,已有三十载,从未出仕。”
沈砚之沉默了。
一个甘于寂寞三十年的书生,却守着足以撼动国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