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不响,道自清……”
巡街的兵丁手持水火棍,本想上前驱散,可看清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一双双清亮的眼睛,竟不知如何下手。
他们也是为人父、为人兄的,怎能对这些手无寸铁、只是在唱歌的孩子动手?
围观的百姓本是来看“天罚”的,此刻却都看呆了。
那火光中的杜明谦,像一个卖力却无人喝彩的戏子,滑稽又可悲。
人群外围,卜者老申混在其中,他看着那些孩子,看着那些灯笼,脑中梦魇与现实交叠。
那句“铃不响,道自清”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我错了!我为礼正会编过谶语!那‘天罚’二字的墨样,是裴主事亲手批给我的!”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
杜明谦踉跄后退,手中铜铃被他摇得狂震作响,出刺耳的噪音,却再也压不住那响彻长街的满城童谣。
高楼之上,林昭然凭栏远眺。
她看见绿耳牵着一个刚到她腰间的小女孩,女孩将一盏写着“我要读书”的灯笼,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护城河中。
那盏灯,随着水波,缓缓向着更远、更暗的地方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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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上眼,脑海中那束“异世灵光”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化作无数根柔韧的丝线,以她为中心,向整座京城辐射、交织成网。
她“看”到了,那些她写下的寓言、那些孩子们唱出的童谣,正化作最本源的声音、光影与触感,渗入无数人的梦境。
一个终日劳作的老农,梦见自己识字的儿子高中举人,披红挂彩归来;一个被丈夫远弃的妇人,梦见自己亲手展开一封家信,读着读着便泪流满面;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梦见自己用指尖抚过书页,那纸张竟带着温度。
林昭然深知,这不是什么神迹,而是当千万人的情感与愿望达成共鸣时,所凝聚出的、足以改变现实的力量。
她转身回到案前,就着窗外的灯火与歌声,在一张新稿的页眉上写下:“恐惧靠重复存活,希望靠共鸣生长。”
第二日,天光大亮。
神坛前那些写满“天罚”的黄帛符咒,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老申在原处摆出了一个新摊子,幡上只有一句话:“此地不卜天罚,只解人心。”
绿耳则带着那群昨夜高歌的孩童,用几块木板在空地上搭起一个简陋的小台子,歪歪扭扭地题上“娃娃讲坛”四字,由识字多的孩子,教不识字的孩子。
一个妇人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肉粥走来,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我儿昨夜回家,给我背《答天书》,他说,‘天不会罚好人’……我信他,我信我的儿子。”
韩霁目睹此景,心潮澎湃。
他回到国子监,将那份“补遗讲”的章程工工整整重抄一份,郑重地贴在了监门外的告示墙上。
末了,又在下面添了一句附言:“讲学非僭越,乃还债。”
当夜,杜明谦独坐在城郊一间破庙里。
那只铜铃就放在他膝上,冰冷如铁。
窗外,那句“天不语,人自明”的童谣,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如影随形。
他猛地暴起,抓起铜铃想将它狠狠砸碎,可手刚举到半空,铃铛内部的舌片却像是自己断了一般,“当啷”一声,坠落在地,滚入尘埃。
他呆住了,缓缓坐下,良久,才喃喃自语:“天……真的不说话了?”
远处,阿阮清越的琴声伴着歌声悠悠传来:“铃碎不复鸣,灯起不再熄。谁在怕回答?今夜是你们。”
晚风穿过陋巷,吹起庙门口最后一张未来得及贴出的谶语,那纸片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如一片枯叶,无声坠入泥泞。
“补遗讲”的根,似乎已在京城的砖石缝里扎稳了,娃娃讲坛的童声,成了这座古都最新的风景。
林昭然站在窗前,看着街市上恢复的生气,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
京城虽是天下中心,却终究只是一座被高墙围起的孤岛。
而在这座岛屿之外,更广阔的天地间,春汛将至,潮水正以一种无人察觉的方式,悄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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