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没有选择强硬镇压,而是选择了“仿古”这条路,这本身就是一种退让,一种承认。
她立刻召来守拙,平静地吩咐:“去《野史例纂》中,将‘风记’那一整条抄录下来。用油纸包好,藏入新烧制的典砖夹层里。”她顿了顿,补充道,“托最可靠的商旅,将这块砖带往汴州史馆,附上一句话:风过无痕,心过有记。”
这是在为“风痕拓”寻找更久远的出身,是为今日之“民心”,续上前代之“风骨”。
接着,她又转向柳明漪:“明漪,劳你一事。照着这拓本的模样,绣一幅‘风痕图’。不必追求形似,只需绣出那烟缕盘旋、聚散无常的意韵,核心要隐约看得出是一个‘学’字。”
柳明漪应下。
林昭然又道:“绣好后,装裱成小巧的扇面,赠予御史台相熟的那位书吏。扇面背面,替我绣上八个字:风可吹灭烛,吹不灭心。”
夜深了。
程知微坐在书案前,整理着他的私人录记——《飞言录》。
窗外,远远传来若有若无的松香气息,混着夜露的湿冷,悄然渗入窗隙。
他拿起今日得到的那张“风痕拓”,用浆糊仔细地贴在书案一角。
灯火下,那片烟迹宛如一条奔流不息的墨色长河,充满了无言的力量。
他提起笔,在《飞言录》上写下新的一行:“昔有仓颉造字,而天雨粟,鬼夜哭;今有百姓造意,而风读碑,烟写史。官若不记,天自记之。”
写到此处,他胸中一股郁气难平,手腕用力,笔锋一转,续写道:“我若再默,便是共欺!”
笔落的瞬间,一阵夜风恰好穿窗而入,吹得《飞言录》的书页哗哗作响。
案角那张“风痕拓”的薄纸,竟也随风微微颤动,仿佛在低声应和。
同一片夜空下,政事堂后的观景廊中,沈砚之负手而立,一直站到了夜深。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民坊间的点点灯火。
不知何时起,一些人家的屋檐下,竟挂起了小小的灯笼。
灯笼的式样很新奇,糊的不是寻常白纸,而是绘着缭绕烟气的纱面,正是柳明漪绣出的那幅“风痕图”的模样。
风一吹,灯笼轻轻摇晃,里面的烛光将纱面上的烟缕图样投射在墙上、地上,影影绰绰,如字,如咒。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飘忽:“孙奉,你说,这风,是从哪里吹起来的?”
一直静立在他身后的孙奉,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回答:“相爷,这风,不是从井栏吹起来的,也不是从西市吹起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
“是从千千万万人的心里,吹起来的。”
沈砚之沉默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腰间悬挂的那枚代表相权的玉玺,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冷,坚硬如石。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皇城中轴线上,那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紫宸殿的巨大匾额,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
“若风也能写字,我这方玉册金印,还能作得了准么?”
风过廊前,无声无息。
而那由灯火映出的、代表着“民心”的烟痕,正悄无声息地,一寸寸爬上不远处巍峨的宫墙。
程知微的奏报送入礼部,如石沉大海。
他等了三日,没有收到任何批复,亦无半句诘问。
这片死寂,比狂风暴雨更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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