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将这封回信挂上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那张曾贴着《霜夜帖》的坊门墙壁上,竟已被一张更大的黄绢覆盖。
布面微鼓,墨香四溢,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正是《灯下答》的页标题——“夜有霜,灯不灭。”墨迹未干,显然是刚贴上去不久。
她下意识地望向巷口,正看见阿阮被一群半大的孩童簇拥着,一边拍手,一边唱着新编的“答歌”:“你说我邪,我答你真;你说我私,我照公心……”歌声清亮,如晨钟破雾,传遍街巷。
裴府。
“废物!”裴仲禹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清脆的碎裂声在厅堂中回荡。
热茶泼洒在青砖上,腾起一缕白气,混着茶香与怒意。
他怒视着垂侍立的周砚修,“一篇《霜夜帖》,不仅没让她身败名裂,反而让她弄出个什么《灯下答》!现在满城都在传唱那瞎女的破曲儿!你怎么办事的!”
周砚修躬身道:“相爷息怒。下官也未曾料到,她竟能以此法破局。如今《灯下答》已传遍茶肆酒楼,就连太学里的几位博士,私下都说此文‘有骨’。若我们再攻其私德,恐怕反而会坐实我等心胸狭隘之名,惹人反感。”
“她不辩解,那是心虚!是怯了!”裴仲禹冷笑一声,眼中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实质,“谁料想,这群愚民竟把她的沉默当清高?好,好得很!”
他猛地一拍桌案,木震声起:“那就让她‘清高’到饿死!传我的话,城中所有书坊,不得刊印《灯下答》一字!所有纸行,不得再售与她林昭然一纸一墨!我倒要看看,没有了笔墨纸砚,她拿什么来写!拿什么来答!”
禁令一下,风声鹤唳。
林昭然归家时,书案上只剩下半砚残墨,几张草纸。
砚台边缘干裂,墨块碎成粉末,纸张边缘泛黄卷曲,像是被遗忘在角落多年。
她抚着阵阵抽痛的额角,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头痛如裂,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开,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清明。
她提起笔,蘸尽最后一点墨汁,在一张纸上飞快写下《答歌》的第一段曲词,交到一直等在门外的阿阮手中。
“明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唱得再响些。”
当夜,万籁俱寂。窗外风停雪止,天地如死。
槐市的老掌灯却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敲响了她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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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包打开,里面是三锭宫制的松烟墨,墨香浓郁如松林夜雨;以及二十张厚实光洁的宣纸,纸面泛着月白色的柔光,触手如丝。
“高公所赠。”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还托老朽带句话:‘国子监中,并无禁止私学的法令。’”
林昭然的眼眶瞬间有些热。她郑重地接过那包纸墨,深深一揖。
她重新展纸,磨墨,重抄《灯下答》。
墨条在砚中旋转,出低沉的“沙沙”声,墨香渐浓。
每写下一个字,头痛便加剧一分,无数尖利的声音在她脑中争鸣、咆哮——“你本不属于这里!”“他们会毁了你!”“回去吧!”
她猛地咬破舌尖,用剧痛驱散脑中的幻象,鲜血的腥甜在口中弥漫。
她不能退,身后是郑十七、是阿阮、是无数双在黑暗中渴求光亮的眼睛。
一夜未眠,她终将这三日积累的三十封回信,尽数誊抄完毕,汇成一册。
天将明时,她将这份凝聚着血与痛的初版《灯下答》手稿,分别交给了早已等候在外的陈砚秋、郑十七和阿阮。
“明日,一人负责印百册,”她看着他们,目光灼灼,“不署我的名,也不必署你们的名。”
清晨的第一缕寒风穿过窗棂,吹得桌上的灯焰如同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而她给的,将是一场静默的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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