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摸索着递来笔,指尖触到她腕脉时顿了顿:“阿姐的手比炭还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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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林昭然蘸了墨,笔尖悬在宣纸上足有半刻钟,墨珠将坠未坠。
脑中那七道丝线又开始缠绕——是“观念织构”动前的征兆,像有人拿细针在颅顶一下下挑,可这一次,心口竟无半分灼痛。
她闭了闭眼,任由那些前世的教育理论、传播学原理顺着血脉往上涌,直到某个问句突然撞破混沌:“若一城皆识字,唯官不肯教,是谁失职?”
墨迹在纸上洇开,她盯着那行字,喉间的腥甜突然变成了铁锈味。
“阿阮。”她扯过帕子按了按嘴,指尖沾了湿热,“把这句谱成短调,要比《启蒙谣》更上口。”又转向郑十七,“你去槐市说书,讲到‘有教无类’时,‘无意’漏出这句。”
郑十七挠了挠头:“要‘无意’?”
“对。”林昭然笑了笑,帕子上的淡红像朵开败的桃花,枯而执拗,“要让百姓觉得,这是他们自己问出来的。”
三日后的城南,暑气正浓。
林昭然倚在米行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的槐市像锅煮沸的粥,人声鼎沸,汗味、尘土味、茶香混作一团。
老茶棚前围了一圈人,中间立着个灰布衫的老儒,胡子被风掀得翘起,手里举着块木牌,上书“无批讲席”四个墨字,笔锋倔强。
巡丁攥着水火棍往人堆里挤,百姓却像团软胶,推左边涌右边,推右边涌左边,脚步声、喝骂声、哄笑声交织成一片。
“今日我来讲,不等官来批!”老儒的嗓门带着破锣似的哑,却穿透喧嚣,“孔圣人杏坛讲学,可曾拿过鲁国的批文?”
人群里爆出喝彩,声浪如潮。
林昭然看见阿阮混在其中,盲杖点着青石板,出笃笃的轻响,嘴角勾着极淡的笑——她的短调奏效了,此刻满街都飘着那句新问,像春天的柳絮,沾在挑担的、卖菜的、抱娃的人衣襟上。
“昭然。”身后传来韩霁的声音。
他的青衫还带着礼律司门前的晨露味,眼下乌青,可眼睛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燃起的星火。
“方才我数了数,围在这里的足有三十七个,其中八个是监生。”
林昭然没说话。
她望着老儒被巡丁扯住衣袖,又被百姓抢着护住,突然想起昨夜在恩师箱底翻出的东西——那本《礼疏残稿》原本,如今只剩半页焦边,“道在低处”四字被烧得蜷曲,却仍倔强地立着,墨痕深处透出金丝般的光。
是夜,医舍烛火将熄。
林昭然跪在木箱前,残页在掌心烫,焦边刺着指尖,却不痛。
她记得恩师临终前攥着这稿子说:“昭然,道不在高阁,在瓦舍,在田间。”可如今稿子焚了,灰痕里的字却更清晰,像刻在她骨头上。
她伸出指尖去抚那焦边,忽然惊觉没有痛感。
从前动“观念织构”时,心口总像被火钳烙着,提醒她这能力不是平白来的;可此刻,她望着残页上的“道在低处”,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有团雾漫进来,把那些滚烫的、刺痛的情绪都裹住了。
“原来织网的人,也会忘了自己为何而痛。”她对着烛火轻声说,声音几近呢喃。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一片灰烬,打着旋儿往紫宸殿方向去了。
案头的纸页被风掀起一角,她拾起笔,想写点什么,笔尖悬了又悬,最终只落了个“火”字。
墨迹未干,喉间突然泛起汹涌的腥甜,她踉跄着扶住桌角,帕子落在地上,沾了半片残灰。
米行密室的梁上,陈米串在月光里投下影子,像一串沉默的符。
林昭然倚着墙慢慢滑坐,看着那半页残稿在烛下泛着幽光。
她伸手去碰,指腹擦过“道在低处”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声——三更了。
“该碎了。”她喃喃自语,指尖微微颤。
残页在她掌心裂开细缝,像春天的冰面,又像即将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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