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稚嫩的童声响起,诵读的正是那本搅动满城风雨的《童蒙新义》。
很快,百人、千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坊巷间回荡,压过了火焰的爆裂声,震得人心头颤。
声浪如潮,拍打在程知微的胸膛上,他感到衣襟下的心跳与那诵读声共振。
“圣人之道,非束高阁;百姓日用,即是真知……”
程知微觉得袖中那本孙奉悄悄还给他的《飞言录》正微微烫,仿佛藏了一粒未熄的火星。
他想起数日前,这位政事堂的同僚将书卷递给他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沈相问我,若民心可为法典,我辈”
何以为官?
程知微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佝偻着背的老儒生,眼中含泪,用干枯的手指抚摸着自家的火炬,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微微颤抖,火光在他皱纹间跳跃,如同岁月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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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正一字一句地教孩子认读碑文,孩子的小手贴在碑上,触感温热,仿佛那石碑也有了心跳。
那一张张被火光照亮的质朴面孔,没有狂热,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他们不是乱民。他们是在行一场盛大的祭礼。
他终是无法再旁观下去。
他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向前,从一个年轻人手中接过一支尚未点燃的火炬,在韩霁高举的拓印火炬上引燃。
火光“腾”地一下亮起,照亮了他自己带来的那份《童蒙新义》拓本,纸页边缘被火舌舔过,泛起焦黄,却更显字字如金。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看向这个主动走入光中的陌生人。
程知微深吸一口气,用他此生最清晰、最洪亮的声音,朗声读出碑文的另一段:
“师道之立,在于传薪。薪火之传,独立于权门之外,不因富贵而增,不因贫贱而减!”
“师道独立,不附权门!”
声音在火光中传递,如钟磬之鸣,如天降纶音。
万籁俱寂,唯有火光与人心,在此刻交相辉映。
同一时刻,紫宸宫东侧的政事堂内,灯火通明。
沈砚之面无表情地听着来自西市的密报。
“万人举火,照碑拓文,自称……‘火照天心’?”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他眉宇间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孙奉躬身立于一旁,将一幅刚从宫中杂役手里得来的绣品呈了上去。
“相爷,这是从太学斋夫处截获的‘火照图’。”
沈砚之展开那幅略显粗糙的绣图。
针脚虽不甚精妙,但画中意境却呼之欲出:无数豆大的火光汇成星河,环绕着一座石碑,百姓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份肃穆与虔诚,却透过丝线,直刺眼底。
火光在他们头顶,竟如同一顶顶冕冠。
他指尖抚过绣线,触感微糙,却仿佛摸到了那场火海的温度。
他凝视了许久,久到烛火都剪了一次灯花,才忽然开口:“前朝‘石经补义’成书那夜,……可有万人举火?”
孙奉垂,声音平稳:“史载,贞和帝许天下儒生入京观礼,‘万民执炬,照碑三日,光耀洛阳’。”
“呵,”沈砚之出一声冷笑,“今人仿古,仿的是那份诚心,还是借古讽今的挑衅?”
孙奉的头埋得更低了:“相爷,若古礼本就如此,今人仿之,何罪之有?”
沈砚之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只道:“去,将《前朝礼典》取来。”
书很快取到。
沈砚之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页泛黄的故纸,最终停在了“民祀”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