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韩霁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赞许,“他在窗外驻足了许久,听那女童讲课,声音清亮,条理分明。堂下数十人,无论老少,皆肃然恭听。他最终收回了令箭,只说了一句‘师者之责,当好生休养’便离开了。”
“他看到了《民议辑录》。”林昭然笃定地说。
那本她授意刊印的小册子里,有一句便是“师道重于官阶”。
“不止。”韩霁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名册,递了上去,“属下在他归途拦下了他。他什么都没说,属下便将这本《讲生名录》递给了他。”
林昭然接过名录,翻开,指尖掠过一行行姓名,纸面微糙,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寒门学子掌心的温度。
三十个名字,皆愿以身守约——这是册子扉页的四个字,笔力沉稳,似有千钧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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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微看到这本名录,便会明白,他面对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个有组织、有决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的团体。
“他收下了?”
“他握了很久。”韩霁道,“回礼部后,他将东坊一案的批呈改为‘暂容民间自治,待礼部议定’。”
一个“暂容”,一个“待议”,为她们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程知微,这条暗线,成了。
林昭然心中大定,立刻开始布置下一步。
她转向一直候在暗处的守拙:“将《礼失求诸野》另抄三本,务求笔迹与坊间流传版本一致。”
守拙点头。
“寻三个最不起眼的老儒生,分别送入御史台、国子监和太常寺。每本书里,夹上半块‘典砖’。”半块砖,意为“官民共承此约”。
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知道,礼,不只在朝堂,更在乡野。
她又转向柳明漪:“组织东坊的女童,再绣一批‘心典图’。不必精美,但求工整。赠予御史台的仆役下人。图的背面,用最小的针脚绣八个字:公在笔端,民在心间。”
一明一暗,一上一下,她要将这张网,织得更密,更深。
消息如水波般一圈圈扩散。
韩霁每日带回的,都是好消息。
十七坊中,已有十二坊自成立了“学助会”,富裕些的商户出粮,识字的学子出力,供养那些最贫寒的孩子读书。
更有三坊的讲师,觉得旧的蒙学课本不妥,竟自己动手,编撰了一本《童蒙新义》,第一件事,便是删去了那句刺眼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先生,此书当如何处置?”韩霁请示。
“录其书,不署其名。”林昭然眼中闪着光,指尖轻点案角,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琴弦,“托信得过的商旅,带往富庶的江南。附言:此非禁书,乃补书。”
禁书惹人注目,补书润物无声。
她要让这思想的种子,乘着商船,顺着运河,在最不经意的地方,生根芽。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就在京城民间的“补遗讲”如火如荼,外州私塾开始悄悄仿效之时,真正的威胁,终于从权力的中枢探出了触角。
那是一个月色极好的夜晚,韩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遗学阁,这一次,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阁内烛火被夜风卷得剧烈晃动,书页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如同低语。
“先生,出事了。”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典籍,“辅,沈砚之动了。”
林昭然心头一紧。
沈砚之,这位权倾朝野的内阁辅,是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