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指尖抚过纱上的字,触感微潮而柔软,仿佛还能感知到老人临终前掌心的余温。
那温度顺着指尖渗入血脉,让她想起昨夜桑林中的寂静,以及自己曾如何把一句话咽下去,任它在腹中结成硬块。
“柳娘子说,”信差又掏出一本布面册子,“现在各村都在攒这个,逝者没问完的,活着的替他问。前儿有个小媳妇,她男人走时攥着块碎瓷片,后来纱上显字‘我欠她一副银簪’,他哥立刻把压箱底的银簪送来了。”
林昭然翻着“遗问册”,纸页间夹着稻穗、碎布、干枯的野花,每一页都带着不同人的气息:泥土味、灶火味、眼泪的咸涩。
最后一页是柳明漪的字迹:“心若相通,死亦非终——问,能在人走后才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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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鸡鸣三遍,远处传来归牛低哞。
忽然尘沙腾起,孙奉的快马踢着碎石冲进村口,马蹄声震得墙灰簌簌掉落。
小黄门跳下马来,衣襟上还沾着宫墙剥落的红漆,指尖冰凉。
“沈大人今儿在政事堂写了半夜,奴才躲在帷后听着,砚台都磨穿了半块!”他从怀里掏出檀木匣,匣身温润,透出淡淡的松香。
匣中是卷半展开的纸,墨迹未干,散着松烟与疲惫交织的气息:“朕之所惧,非民问太深,乃朕答之太浅。”
林昭然想起三年前朝堂之上,沈砚之执《礼典》的手稳如铁铸,如今这行字却笔锋颤抖,“浅”字最后一捺拖得老长,像一道未曾擦净的泪痕,也像一根不肯放下的笔。
“他退朝时,”孙奉压低声音,“影壁上的日头把他影子拉得老长,奴才瞅着,那影子竟像举着笔在虚空写字!后来他回府,命人取了《礼典》旧稿,在卷末写:‘女子入仕,非破礼,乃正礼;非夺权,乃还权。’笔落刹那,檐下铜铃无风自响——一声接一声,连鸣九次,久久不止。”
“九声?”林昭然抬眼。
“奴才不懂文墨,可听着那铃声,头三声像哭,中间四声像问,最后两声……倒像催人起身赶路。”
“像在说‘走’。”
林昭然合上檀木匣,指尖残留着墨香与宫墙红漆的气息。
她抬头望向桑林——那里曾埋葬她的沉默,也孕育过最初的提问。
如今答案不在纸上,而在风中,在墙上,在无数未曾闭合的嘴边。
她抱着匣子走向桑林,月光正爬上桑树新抽的嫩芽,叶尖缀着露珠,晶莹欲滴。
风过处,去年未拆完的“终问帛”残片从枝头飘下,缠上新蚕吐出的银丝。
丝缕渐粗,竟浮起一行新字:“你没问完的,我们接着问。”
她伸手去摸,丝上的字是温的,带着蚕房的暖意,混着桑叶清香与生命萌动的微腥。
“现在,连‘完’都不必了。”她对着月亮低语,“因为问,已成了没有句号的句子。”
山风卷着桑叶掠过她的裙角,窸窣作响,如同千万个声音正在苏醒。
远处春塾的灯亮了,几个小脑袋又凑在墙根,炭条在青灰墙上刮出细碎的响。
林昭然望着那点灯火,忽然转身往春塾后的柴房走——那里堆着她当年没烧完的《骨问录》残页,用陶瓮封着,落了三年的灰。
她站在柴房门口,手搭在门闩上,月光把影子投在地上,像支举着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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