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睿点点头,他扫视了一圈,很容易就分辨出现在城北铜矿的矿工中哪些是新来的没有见过他,哪些是老矿工。
那些老矿工看虞睿的眼神,滚烫而炽热,虞睿甚至不敢和他们对视太久,怕他这颗凉了一半的心再一次被他们捂热,更怕他们对他的质问。
而新矿工,他们更像是在认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看虞睿的眼神中带着敬畏和疑惑,就象是在说,眼前的城主,真的是老矿工们孜孜不倦回味着的那一位吗?
老工头热情地接待着城主和阿四,哪有半分贵贱不可逾越的模样:
“城主,我带你去看看现在的铜矿区吧!比以前大了一倍呢!矿工也比之前多了不少,还有远处的那几个棚子,那时新建起来的铜器作坊!”
虞睿听着老工头说的话,看着铜矿区如工头介绍的焕发崭新的模样,思绪却和十几年前的古旧画面重叠起来。
虞睿听老公投的话,越听却越不像是介绍。
而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还记得以前的宏图壮志吗?
你还记得对城民们美好生活的承诺吗?
虞睿回答不了,他的话哽在喉头,却始终没有办法说出来。
阿四看出了虞睿心底的阴霾,迂回道:“老石,城主这些年体力也退了些许,没办法和大家夥比,且看且歇歇吧!”
老工头立即明白了,一拍脑袋:“哎呀你瞧我这高兴劲儿,城主,累了吧?走,我带你去铜矿的休息区,你当初规划的,我们都建好了!”
十二年前,正当虞睿满心满意地为城北铜矿的工人们规划一块休息的用地的时候,刚开工没多久,斟鄩就打过来了。
从那一次之後,虞睿忙于和斟鄩周旋,等到终于平息了斟鄩来犯以後,却再也没有来城北铜矿区,自然也就没有见过竣工後的铜矿休息区。
他看着三三两两在休息区小憩的工人,工头正要把他们叫起来迎接城主,却被虞睿按了回去。
休息区在铜矿的最边上,还按照虞睿的设想建了一道半圆的隔音墙和遮荫棚,那时候虞睿还和工人们捣鼓着要怎麽设计好这面隔音墙,建成後,工人却迟迟没有等到虞睿来验收。
老工头引着虞睿到休息区,道:“来,您来这儿试试,如您所设想的,声音真的小了很多,完全足够工人们午场休息。”
虞睿坐了下来,静静地感受着,铜矿场的风不算温和,却扰动着他这颗冰封了一半的心。
虞睿久久没有说话,老工头也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看见虞睿似乎有些伤感,道:“城主,我们大家夥儿都在,就算我们这些老头儿都不在了,还有小工头,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您的。”
虞睿低着头,清了清滞涩的嗓子,一开口,那声音倒像是吱呀作响的竹器,没有了之前的脆亮:
“老石,”
老石一听城主喊他,语气却没有了之前唤他时的掷地有声,心也跟着顿了一拍,但还是稳稳地把虞睿的话接住:“城主,我在呢。”
“可能,近期铜矿区要有些小麻烦。”
虞睿在心里揣摩着斟鄩城的意图,有了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他不得不以最坏的设想来预判城北铜矿可能会面临的事情。
虞睿虽然嘴上说的是小麻烦,可是老工头见虞睿的模样,又怎麽会听不出虞睿心底里无尽的担忧呢?
他对城主说:“城主,您可不要小瞧了我们。”
虞睿闻言擡起头,看着老工头,又看着老工头背後跟着的一群小工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一直是这麽过来的,您的设想也在一步一步地实现着。”
“虽然没有像之前预想的那般一帆风顺,但是只要人还在,蓝图还在,我们就不怕事!”
老工头的话一字一句谆谆有力,砸在虞睿心里,看着老工头赤诚的笑意,虞睿松快不少。
虞睿长舒了一口气,道:“是,只是些小麻烦,也是好久没来看大家了,这才过来看看。看见你们都还好,我就放心了。”
城北铜矿区离虞府有些远,一来一回要费不少时间。算算日头,虞睿差不多该回去了。
“有时间我会多来看看你们,有什麽困难,找阿四,找我,都行。”
“诶!”老工头眼睛黏在虞睿身上了,他舍不得虞睿这麽快就走,但也知道不能留住他,就一步一步地看着虞睿动身。
“城主,”
老工头喊住了虞睿。
“不要怕,大家夥都在这儿呢。”
叮——
不要怕。
虞睿恍惚,有多久没有听见别人这样宽慰他了。
不知从什麽时候起,都是他运筹帷幄,都是他左右奔忙。
既要克服自己像柏染所说咋咋呼呼丢三落四的性子,把虞城算得滴水不漏;又要展现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什麽事情都难不倒他。好像这些年以来,都是城民渐渐怕了虞睿,接受了他令行禁止的威严,揣摩着他不知怎样的用意。
他知道,局势早就把他的那颗赤子之心累坏了,愁怕了,越临近後面,越是泥糊的木头神——全靠强撑。
竟还能在这里听见别人喊他一句“不要怕”。
“知道了。”
虞睿扬起微笑,那是一种别无用心的纯粹的笑,留给铜矿区的人们。
铜矿不能乱,也不会乱。无论斟鄩城打的什麽主意,他都会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