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也看到了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穿着合体的灰色西装,而不是平常的白大褂,整个人气质迥然,带着一种陌生的、冷峻的气息。
两人在昏暗的走廊里对视着,时间仿佛凝固了。包间里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和男男女女的谈笑声。
魏若来?顾魏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这里遇到他是一件很意外的事。
魏若来张了张嘴,却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顾魏不是应该在南京参加医学会议吗?为什么会出现在百乐门的贵宾包间?
就在这时,包间里又探出一个人头,是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顾先生,怎么不进来?刘局长还等着你呢!
就来。顾魏应了一声,目光依然落在魏若来身上,声音压低,快回去。
这三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魏若来猛地回过神,也顾不上多想,点了点头,快步从顾魏身边走过,冲向那个紧急出口。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他沿着狭窄的后巷疾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顾魏的出现,比他看到陈威廉时更加让他震惊和不安。
那个救了他、给了他庇护的医生,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学者,竟然也出现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而且显然是在进行某种应酬,对象还是什么“刘局长”?
顾魏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敢停留,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反复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才绕道回到了石库门的公寓。
关上门,反锁。他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几乎要冲垮他的神经。
陈威廉的背叛,神秘的“货”,还有顾魏意想不到的出现……
他走到书桌前,拧亮台灯,双手撑在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抖。他需要冷静,需要梳理。
先,陈威廉确实有问题,他在为某个势力做事,涉及一批即将到港的“货”。时间:下周三。
其次,顾魏身份成谜。他绝不仅仅是一个医生。
那么,顾魏知道他去百乐门吗?那句“快回去”,是警告,还是保护?
他想起顾魏离开上海前,特意告诉他要去南京开会。这是一种刻意的误导吗?如果顾魏别有身份,那么他提供的这个公寓,还安全吗?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楼下的弄堂。夜色深沉,一切如常。但他感觉,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拿出纸笔。他必须行动,必须在顾魏回来之前,搞清楚一些事情。他不能完全依赖任何人,尤其是身份不明的顾魏。
下周三。
他在这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他需要知道那批“货”的详细信息:种类、数量、到港的具体时间和码头。这些,或许可以从陈威廉身上找到突破口。
一个危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接下来的两天,魏若来像一头困兽,在公寓里焦灼地踱步。他反复推演着那个危险的计划,评估着每一种可能的风险和后果。
直接跟踪陈威廉太危险,那个西装男子不是善茬。他需要一种更隐蔽、更间接的方式。
他想起陈威廉有一个习惯——记笔记。在银行时,陈威廉总是随身带着一个真皮封面的小笔记本,重要的事情都会随手记下。那个本子,他几乎从不离身。
如果能看到那个笔记本……
机会渺茫,但值得一试。陈威廉每周三晚上,只要在上海,雷打不动会去一家叫“清韵”的苏州浴室。那是他放松和谈生意的地方。他会在那里待上两三个小时,而那个西装男子,通常会在外面的休息室等候。
浴室,是少数几个能让陈威廉暂时与那个笔记本分离的场所之一。
周三晚上,就是那批“货”到港的同一天。
魏若来决定赌一把。
他需要帮手。一个人完成这件事几乎不可能。他想到了那个旧书店的老人。那是目前唯一可能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人。
周二下午,他再次去了“墨香斋”。这次,他带了一本无关紧要的旧金融书。
老板。他把书放在柜台上。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本书,慢悠悠地说:这本书品相不好,不值钱。
魏若来深吸一口气,用指尖在柜台上,极轻地敲出了一段简短的节奏。这是他在医院醒来后,偶尔会无意识敲击的节奏,后来他隐约想起,这似乎是他所在小组内部用于紧急联络的简易信号。
老人的手指在算盘上停顿了。他缓缓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仔细地打量着魏若来。
你有什么书?老人问,声音低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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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关于……运输安全的书。魏若来盯着他的眼睛,特别是……周三到港的那批。
老人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站起身,走到店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拉下了半扇卷帘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