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四周苍茫的沙海,又仰望向这片镶嵌在崖壁上的艺术瑰宝,心中那份违和感愈明晰。
终是忍不住向贺楚道出疑惑:“这惊世之作,怎会落得如此寂寥?”
贺楚执起水囊饮了一口,水声在空旷的沙谷里显得格外清亮。
他苦笑着拭去唇边水渍,指向我们来时的方向:“你算过这一日的路程么?
从日出启程到此刻日落,我们备足了清水干粮,驼马皆选上等良驹,天公作美未遇风沙——即便如此,也才堪堪赶在日落前抵达。”
他抬手轻抚斑驳的岩壁,指尖掠过飞天长卷上剥落的金箔:“若非官家需要修撰造册,佛家子弟参拜讲经,或是文人墨客前来赏鉴,寻常百姓……”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按在壁画下方的功德箱缝隙处,“光是往返三、四的干粮,就抵得过农家半年的盐钱。”
他望着最后一缕金光从菩萨慈悲的眉眼间褪去,轻声道:“这些惊艳了千年时光的瑰宝,终究敌不过柴米油盐的重量。”
我远眺远处无边无际的沙漠,望着我们来时的方向,暮色之下已经看不清来路,我明白他说的就是当下现状,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人将它们的故事,带回到烟火人间。
我们踏着流沙走向那座孤悬于荒漠的驿站。
贺楚拂去石阶上的积沙,露出底下斑驳的官印:“这是朝廷特设的官驿,专为守护石窟而建,也替为数不多的来客提供落脚之地。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惊起梁间几只沙雀,“每月户部都要填三百两银子的亏空——毕竟一年也接待不了二十队旅人。”
驿丞举着油灯迎出来,灯影里可见他冻裂的手指还沾着摹拓用的朱砂。
我随他走过空荡的回廊,每间客房都陈列着临摹的壁画残卷,墙角堆着修补石窟用的青金石料。
厨房里老厨子正将胡饼掰碎泡进羊肉汤,见我们进来,忙从陶瓮里舀出珍藏的野蜂蜜。
“敦煌的月光要配三危山的野蜜才够味。”
老厨子颤巍巍地点亮松明,火光映亮壁上一幅未完成的《张骞出使图》,“那些画师当年也是这样围着火堆,把葡萄美酒的故事画进佛经。”
夜风穿过回廊,带来鸣沙山永恒的吟唱。
我望着案头那盏用颜料残渣染就的绢灯,忽然懂得——有些文明注定是赔本的生意,但总得有人,甘愿做这千秋岁月的守灯人。
这一夜,我躺在驿站的木板床上辗转难侧。身下的床板随着我的翻动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倒不是嫌弃这里条件的简陋——比起沙漠里露宿的商队,能有片瓦遮头已是幸事。
实在是胸中思绪如瀚海翻涌,万千念头此起彼伏。
窗外风沙呜咽,像是千年时光在低语。寒气透过窗隙丝丝渗入,我却觉得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那些壁画上的飞天仿佛在眼前翩跹起舞,佛陀慈悲的目光穿越时空望着我。
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不该只被黄沙掩埋,不该只由寥寥过客见证。
我披衣起身,就着从窗纸透进的月光,在随身携带的册子上勾勒起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远处的沙鸣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或许可以效法西域商队,在沿途设置补给驿站?或是将壁画制成拓本,让未曾到过敦煌的人也能一睹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