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系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晏离琉璃色的眸子转向郁行初,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丶难以察觉的诧异。
郁行初却只是直视着江系舟,寸步不让。
他忍够了。
院内所有凝辉宗弟子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素来沉稳冷静的大师兄,竟会在此刻,以如此直接甚至堪称无礼的方式,向一派之主发出近乎挑衅的“讨教”。
江系舟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涌上浓浓的恼怒和阴沉。他好歹是一阁之主,被一个小辈当衆如此下面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郁师侄。”他声音冷了下来,折扇“啪”地一合,“你这是什麽意思?向本座讨教?你还不够格。”
郁行初持剑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初,分毫不让:“晚辈自知修为浅薄,不敢与阁主争锋。只是求知心切,想提前感受千机楼玄妙,以免大比之时措手不及,丢了凝辉宗颜面。莫非……江阁主吝于指点?”
他句句不离大比和宗门颜面,堵得江系舟一时无法发作,脸色青白交加。
一旁的晏离,目光落在郁行初紧绷的侧脸上,琉璃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麽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并未出声制止,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寒。
江系舟看看面无表情的晏离,又看看眼前这个寸步不让丶眼神冰冷的小子,心知今日这近乎是讨不成了,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阴鸷:
“好,好得很!晏离兄,你教出来的好徒弟!本座记下了!大比之上,自有分晓!”
说罢,他狠狠瞪了郁行初一眼,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院落,背影都透着压抑的怒火。
直到那令人厌烦的身影彻底消失,院落中的凝冰气氛才稍稍缓解。衆弟子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郁行初缓缓放下拱着的手,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方才那一瞬间的冲动过後,理智回笼,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以下犯上,挑衅他派宗主……这绝非理智之举。
他垂下眼睫,不敢去看师尊的脸色,正准备躬身请罪——
“进来。”
清冷的声音自身前响起,没有怒气,没有疑问,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郁行初猛地擡头,对上晏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师尊已经转身,走向主屋。
他心脏莫名一紧,只能硬着头皮,在衆师弟师妹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跟了进去。
主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几乎没有任何多馀的物品,只有一席蒲团,一张矮几,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丶独属于晏离的冰冷灵气气息,比外面感受到的更加浓郁,几乎要渗入骨髓。
房门在身後无声合拢。
晏离并未坐下,只是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摇曳的竹影。
郁行初站在他身後,能清晰地看到师尊雪白道袍上纤尘不染的衣褶,以及那墨色长发下露出一截冷白如玉的脖颈。他心跳如擂鼓,方才面对江系舟时的冰冷气势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忐忑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委屈?
是的,委屈。为什麽师尊明明不喜,却总要放任那人前来骚扰?为什麽不能更坚决地拒绝?
他攥紧了拳,不等晏离开口询问甚至斥责,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竟抢先一步,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哽意和质问,脱口而出:
“师尊明明答应过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晏离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郁行初豁出去般,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微微发颤:“弟子……弟子自知方才行为失当,以下犯上,甘受任何责罚!但是……但是师尊您明明答应过弟子,会……会护我周全,让我静心修行,不再予外魔可乘之机!”
他擡起头,眼眶竟有些发红,死死盯着晏离的背影:“可为何……为何又要允别人一次次前来?为何不直接将他拒之门外?弟子……弟子实在无法静心!”
他将心底积压的烦躁丶委屈丶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全都混杂在这看似冠冕堂皇的质问里,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竹叶沙沙作响,以及郁行初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
他能感觉到,前方那冰冷的气息,似乎因他的话语而産生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晏离缓缓转过身。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如同最深沉的寒渊,静静地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里面没有怒气,没有惊讶,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神色,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丶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沉寂。
他就这样看着郁行初,看了很久。
久到郁行初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压力,想要再次低下头去。
然後,他听到晏离的声音响起,依旧清冷平淡,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了半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你,在质问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