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咽着,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单薄的肩膀在雨中微微颤抖,像一只无处可去的迷途羔羊。
喻容,喜欢你真的好难。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後不远处,一棵苍翠的松柏後,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地停在那里,不知已经停了多久。
喻容撑伞站在雨幕中,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她本来是看方珏旎情绪低落,又独自出门,不太放心才跟了过来。
却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石破天惊的丶几乎将她整个世界都颠覆的告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砸得她头晕目眩,砸得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寸寸碎裂。
喜欢?绝对不能喜欢的人?她?喻容?
所以……所以之前所有的反常丶所有的躲避丶所有的情绪爆发丶那个锁骨上至今还隐约留有痕迹的牙印……一切的根源……竟然是……
冰冷的雨水仿佛顺着伞骨渗进了她的血液里,让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她看着那个蹲在墓碑前丶哭得无助又绝望的纤细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观察者,是引导者。却从未想过,会成为对方情感风暴的中心。而这风暴是如此禁忌,如此绝望。
她想过方珏旎会把在她身上投递感情,这是正常的。她想过是姐姐,老师,朋友甚至可以是家人。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是……喜欢。
她所有的专业预判和逻辑推演,都从未丶也绝不可能指向喜欢。这种带有排他性丶占有欲和情欲色彩的情感,完全超出了她为两人关系设定的安全边界。
喻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雨声淅沥,却盖不住她耳边嗡嗡的回响,和那疯狂擂动丶几乎要挣脱胸腔的心跳。
这完全脱离了她的计划,已经不是脱离了是越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後退,想退一点再退一点。退出墓地,退出方珏旎的世界假装自己刚才什麽都没听到。
这是喻容第一次逃避,以往的她永远都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明显。是她的後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身後一块用来划分墓区区域的丶冰冷坚硬的大理石界碑。
钝痛瞬间从脊骨蔓延开,但比痛感更先抵达的,是前方那道骤然射来的丶充满了极致惊恐的目光。
方珏旎猛地回过头。
明明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雨水还模糊了视线,但喻容却觉得自己清晰地看到了——看到了方珏旎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那惊慌失措丶狼狈不堪丶甚至可能还有几分可笑的身影。
两个人,一个蹲在墓碑前泪痕未干,一个撞在界碑上仓惶无措,隔着冰冷的雨幕和更冰冷的石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谁都无法动弹,谁也不敢动弹。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雨水敲打伞面和地面的沙沙声,无限放大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方珏旎脸上的迷茫和悲伤,在看清喻容的那一瞬间,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惨白的戳破後的死寂。
她知道了。喻容听到了。听到了她所有隐秘的丶肮脏的丶不堪的心思。
最後的遮羞布,被这意外的一撞,彻底扯下。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但紧接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丶近乎自毁的勇气,却从那绝望的灰烬中猛地窜了起来。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珏旎猛地站起身,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却浑然不觉。她看着喻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声音因为紧张和破音而显得异常尖利,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你听到了是不是。”
喻容没有回答。方珏旎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对。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喻容,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姐姐,就是那种……那种想独占你丶想和你在一起丶看到你会心跳加速丶看不到你会发疯的喜欢!”
“很恶心是吧?很变态是吧?我也觉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
“可我能怎麽办?我就是控制不住!你告诉我我该怎麽办?”
“喻容,你教教我好不好。”方珏旎的声音从开始的歇斯底里到现在的绝望无助。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在父母葬礼上无措的小女孩。
她的告白,像一把豁了口的刀,既疯狂又绝望,在这肃穆的墓地里显得格外惊心触目。
喻容的心脏像是被这直白而惨烈的告白狠狠刺穿,痛得她几乎弯下腰去。她看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淋透丶情绪彻底崩溃丶却强撑着站在她面前嘶吼的少女,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学过的心理学理论丶所有应对危机的方案,在这一刻全部失效。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麽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残忍。
最终,在那双绝望又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喻容做出了她人生中最懦弱丶也最伤人的选择。
她猛地避开了方珏旎的视线,像是被那目光烫伤了一般。然後,她什麽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去揉一揉撞痛的後背,只是僵硬地转过身,握紧雨伞,一步一步,近乎踉跄地丶逃离了这片墓地,逃离了那个将她世界彻底颠覆的少女。
留下方珏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父母的墓碑前,站在冰冷的雨里,看着喻仓惶逃离的背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