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旎乖顺地跟在她身後,低着头,眼睛红红的,手指却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喻容的手。
回到一个星期未曾踏足的公寓,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方珏旎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心底深处,她是雀跃的,在欧阳冉家虽然自在,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她早就待腻了,只是拉不下脸主动回来。
此刻,看着玄关处喻容常穿的拖鞋,客厅里摆放整齐的杂志,踏实涌入心头。
然而,这丝刚刚升起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就被喻容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
“生日的事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回来给你过生日。我给你道歉。”喻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她一贯的理性客观,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知错就改的态度。
在她构建的逻辑世界里,方珏旎这一周的反常和冷战,根源清晰明确——源于她的失信和缺席。道歉,是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第一步。
方珏旎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刚刚因为回家而泛起的些微波澜瞬间平息,心底一片冰凉的死寂。
“你觉得”她的声音干涩发颤,“我是因为这个才跟你闹脾气?”
喻容被她眼中骤然迸发的激烈情绪弄得一怔,眉头微蹙,显然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质问。
在她看来,这个因果关系清晰无比,毋庸置疑。“不然呢?”她反问,语气里是纯粹的丶不带任何掩饰的困惑。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方珏旎的天灵盖上。砸得她头晕目眩,砸得她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瞬间灰飞烟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这一周的痛苦挣扎丶恐慌逃避丶那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晚丶那些看到喻容来电时心脏骤缩的瞬间在喻容眼里,不过是一场因为生日被爽约而闹的丶幼稚的丶无足轻重的脾气!
喻容跟她冷战,只是在配合她,就像大人无奈地陪着闹别扭的小孩玩一场沉默的游戏。
因为她想冷战,所以喻容就给她冷战的空间,仅此而已。这其中,没有她恐惧的探究,没有她隐秘期待的波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她反常行为背後真正原因的好奇。
喻容永远不会对她産生过界的感情。
这个冰冷而残酷的认知,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勒紧了方珏旎的心脏,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所有的迷茫丶所有的渴望丶那个黑暗中的吻也都成了她一个人可笑而悲哀的独角戏。
方珏旎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底汹涌的酸涩。她不能让喻容看出端倪。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淡,甚至带着点无所谓:“没什麽。”
说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转身就想往楼上房间冲。
喻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方珏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和明显敷衍的态度,让她感到不爽。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更没兴趣再经历一次莫名其妙的冷战。问题必须解决。
在方珏旎即将踏上楼梯的瞬间,喻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轻而易举地拉住了方珏旎。
“方珏旎,”喻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的执拗,“你在闹什麽?”
不是责备,不是愤怒,就是一句纯粹的丶基于逻辑无法推导出结果的疑问。她真的不明白,道了歉,人也回来了,还有什麽可闹的?
可她这句单纯求解的疑问,听在方珏旎耳中,却如同点燃炸药的引线!
看,她甚至不觉得这是生气,只是轻描淡写的闹!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轻视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方珏旎。
“我没因为生日的事情生气!我没那麽小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方珏旎猛地转过身,用尽全力一把甩开喻容的手,声音尖利地吼了出来,眼眶不受控制地瞬间通红。
喻容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甩得措手不及,脚下踉跄着向後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方珏旎看到她後退的样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伸出手想去扶她。
可她的指尖刚刚擡起,喻容已经自己站稳了。她站得笔直,除了眉头皱得更紧之外,没有丝毫的狼狈或需要依靠的样子。
方珏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然後无比尴尬地丶慢慢地垂了下来。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小到微不足道。可就在这一瞬间,方珏旎却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丶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她抓不住喻容。
无论是醉酒时那个脆弱的需要依靠的喻容,还是此刻这个冷静自持丶永远和她隔着一步之遥的喻容,她都抓不住。
喻容不需要她扶,不需要她靠近,甚至……不需要理解她那些小孩子般的复杂情绪。
喻容站稳後,眉头紧锁地看着她,专业的心理学知识储备在面对眼前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情绪爆发时,似乎暂时宕机了。
这种无法分析丶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非常糟糕,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那你为什麽闹脾气?”她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纳入她理解范围的丶清晰的答案。
方珏旎看着喻容那双写满了纯粹困惑和不耐烦的眼睛,最後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消失了。
所有的解释丶所有的委屈丶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都成了徒劳。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丶带着浓浓自嘲的笑,声音低了下去,透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淡漠:
“没为什麽,想发就发。”
说完,她不再看喻容,转身上楼,背影透着一种喻容从未见过的丶冰冷的疏离。
这一次,喻容没有再拉住她。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方珏旎消失在楼梯转角,眉头紧锁,镜片後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丶真正的困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被那抹冰冷疏离刺伤了的细微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