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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7日三(第1页)

8月27日(三)

“桂姨,您知道田醒春的脑子是怎麽搞得吗?我看她脾气不大好,她会不会打人啊?”

“打人不会的,你别看小田脑子是有些不太清醒,但是她很温顺的。”桂姨见段岸是真心担心妹妹,忍不住多嘴说几句,“不过她的脑子嘛……唉,她来厂子里上班的时候也还好了,没这麽不清楚。後来,後来……”

桂姨的话没有说完,段岸和樊倩的心里都明白後来发生的事情。

段岸叹气:“许节的事情对田醒春的打击真的太大了。”

“是啊。”想到过往,桂姨的眉头重重拧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许节在的时候,许节一直护着小田,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

田醒春虽然没有对段岸说过,但段岸说:“您一定帮了她们很多忙。”

桂姨愁苦的摆摆手,“都是小事情。真的要说起来,还是许节最辛苦。那时候小田眼睛看不见,许节不光要自己工作,还要想办法带小田去看眼睛。唉!穷啊。那两个小姑娘从家里逃出来的,两个人身上能凑出房租都很不容易了,哪里有钱去医院。”

桂姨的话一个一个字的砸到樊倩的心上。

‘感同身受’四个字只有在自己也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件才能真切发生。樊倩擡起头,桂姨垂着眼,看着桌上的玻璃板出神。

桂姨:“许节这个小孩儿虽然对外人脾气差了点,但是对小田好,真好啊。我有一次给她们送饭,听到她对小田说日子就是要慢慢过,慢慢过一定会好起来,她会想办法。她和小田,她们都很向往未来的。没想到……唉!作孽,真是作孽。”

段岸揉一揉有些发酸的鼻子,“我记得她之前是看不见的,但是现在不是看见了吗?是病好了?”

段岸问出这句话以後,桂姨的叹气声更重了。她厚实的布满茧子的手掌拍到玻璃板子上,发出‘嘣’的闷响。

“这事她没和你们说吧?”

段岸和樊倩一起摇头。樊倩声细如蝇:“没有。”

“不说也是的,不说也是的。”桂姨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点点头。她的头移向另一边,厨房的尽头有一扇窗,窗户外面漂亮灿烂的阳光照进来,也落到桂姨的脸上。

段岸和樊倩都在等桂姨的下文,却不想桂姨站了起来朝着厨房走。

桂姨和大多数老年人一样,哪怕热到30度也不开空调。在她们对话的时候,三人头顶的风扇卖力的工作着,给她们每个人送去暖风。

现在,桂姨走到厨房的窗户前,她把整扇窗户打开,热风再度吹进来,客厅里却一下子凉了。

桂姨站在窗口深深呼吸几下,重新回到餐桌边坐下来。这回她坐在段岸身边的位置,和段岸成了一个九十度直角。

段岸和樊倩一同看向桂姨。桂姨用手抹了抹红彤彤的眼眶,“让你们见笑了啊。但是我每次想到这件事,我这个心……”她说着,一只手摆到心口的位置拍了拍,“作孽啊,你们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是做梦也在想这件事,想这两个孩子。你们说,老天怎麽就不能对她们好一点呢?”

段岸凑近,为桂姨轻拍後背,顺一顺气,“是啊,您说,怎麽一点好事都落不到她们头上呢?”

桂姨的人生其实也算不得平顺。

她小时候家里穷,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海有两个弟弟。小学没读完,桂姨就辍学去打工给家里赚钱。一开始在川市做流水线,大城市消费高,工资负担不起生活,她又换到骆县去给一个工厂做饭。那时候她十四岁,每天要扛比她还高的铁桶,切土豆白菜,一整天干下来,她的胳膊都痛的擡不起来。

她十七岁,家里亲戚给她介绍了现在的老公。她老公比她大五岁,也在厂子里打工。她们谈了一年恋爱,桂姨就在双方家人和媒婆的劝说下,稀里糊涂结了婚。

结婚以後,他们就搬到了阳县。她老公跑长途车,她在厂子里做流水线。他们攒钱买了房子,後来有了孩子。桂姨的日子从此也才算是安定下来。

桂姨没读过几年书,但见过不少人。和她类似命运的女孩子更是数不胜数。

她们有的人抽筋扒骨的脱离了厂子,真的过上了想象中的有钱人生活;有的人自暴自弃,混吃等死,最後连厂子里最简单的活儿都做不了;但更多的是和桂姨一样,按部就班的工作,到了岁数找个人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安稳的度过馀生。

桂姨认为她这样的日子是大多数人过的普通日子。

桂姨握住段岸放在桌上的手,头低的像是被田醒春和许节的命运压垮,“小田这孩子命苦啊,命是真的苦。她的眼睛一直瞎着,好不容易好了,看见的第一眼不是别的,是许节的……许节的尸体!你说说,你们说说,这叫什麽事儿啊?”

段岸的头皮发紧,眼泪砸到胳膊上,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的身侧有一道低低的抽泣。那是樊倩在段岸边上抹着眼泪。

许节长什麽样子?

当时太平间的警察催促着田醒春确认尸体的身份。

许节被太阳晒得黑,很瘦,身上有很多皮带抽过留下的伤。但是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黑亮,只不过在看除了田醒春以外的人时眼神都是阴冷提防的。田醒春记得许节的脑袋左边有一点点凹进去,她说是小时候挨打撞到柜子磕的。

这是不是许节?你不是认识许节吗?

太平间的警察还握着掀开的白布,指着躺在警局太平间光秃秃铁板上的尸体问田醒春。

铁板被白炽灯照着,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银光。田醒春站在太平间里才复明的眼睛还不能适应这麽强烈的光线,她眯起眼睛来,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个牙白面孔,头颅凹陷的人为什麽会被称呼为‘许节’。

田醒春认不出来。

警察说这是一起意外,一遍又一遍催着她确认尸体的身份。但田醒春真的看不出来这是许节。只是两个月没见,田醒春没有办法也完全不理解许节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最後田醒春只好去摸一摸尸体身上的衣服。扎手的粗糙面料,是这两个月以来她常常摸到的手感。

她是许节。

但她不是死于意外。

但所有人都认为,她经受不住复明第一眼看到的是许节尸体而崩溃,说出了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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