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和她的喜帖
夏日的午后,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洗刷着城市的喧嚣。
李默站在快递柜前,手里捏着一个略显厚重的信封。
他刚从工地下来,满身尘土,与周围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个地址是他为了收件方便临时租的邮箱,很少有人知道。
回到狭小的出租屋,他撕开信封,一抹刺眼的红色滑落出来——是一张结婚请柬。他漫不经心地翻开,目光却在触及新娘名字的瞬间凝固了。
林晚晚。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把沉重的大锁。
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十几年前的南方小村。
村口的老槐树,潺潺的小溪,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还有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扎着两个羊角辫,怯生生喊他“默哥哥”的小丫头——晚晚。
他们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他下河摸鱼,她在岸上提着桶;他上树掏鸟蛋,她在下面紧张地张望;她被别的小孩欺负,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
夏天的夜晚,他们并排躺在晒谷场的草席上,数着满天繁星。
晚晚说过“默哥哥,天上的星星真多,像不像我们以后要去的城市里的灯火?”
后来,他们一起上了镇里的中学。
青春期的羞涩让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与她形影不离,但那份懵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却在心底悄悄滋生。
他知道她爱看书,会省下早饭钱给她买她喜欢的《少年文艺》;她知道他打篮球容易饿,总会偷偷在他书包里塞两个煮鸡蛋。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从村里走到镇上,再从镇上走到更远的地方。
他甚至偷偷想过,等将来有能力了,一定要盖一间大房子,让晚晚住进去。
然而,命运总爱开玩笑。高中毕业,李默家境贫寒,父亲病重,他不得不放弃学业,随同乡进城打工。而成绩优异的晚晚,则继续求学。
离别的车站,晚晚哭成了泪人,塞给他一个亲手绣的平安符。“默哥哥,你在外面好好的,等我。”她哽咽着说。
在城市的最底层,李默干过搬运工,当过餐馆服务员,后来在建筑工地扎了根。
几年里,他搬了无数次家,手机也丢过,最初还和晚晚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但不同的圈子,不同的生活轨迹,让共同语言越来越少。
他听说她考上了不错的大学,由衷地为她高兴,却也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只是村口到村尾的距离。
他越来越不敢联系她。
自己在工地上灰头土脸,而她的人生注定光明灿烂。
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被他小心翼翼地埋在了心底最深处,成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翻出来回味一下的旧梦。
几年光阴,弹指而过。
李默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地掠过新娘的名字,目光艰难地移向旁边的新郎一栏。
新郎陈志强。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他眼睛生疼。
陈志强,他的远房表哥。
家境优渥,听说大学毕业后进了老家一个不错的单位,端上了“铁饭碗”。
在李默一家还为温饱挣扎时,表哥家已经是村里最早盖起二层小楼的存在。
请柬印制精美,婚纱照上的晚晚穿着洁白的婚纱,美得不可方物,她依偎在穿着笔挺西装的表哥怀里,笑容温婉幸福。
而表哥志强,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手稳稳地揽着晚晚的腰。
原来,那个机缘巧合,就是这张喜帖。原来,他深深藏在心底的女孩,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未来女主角,最终嫁给了他的表哥。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窗外未停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玻璃上,也敲打在他的心上。
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也没有痛哭流涕的悲伤,只是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席卷了他。
他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现实的差距,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那份深藏的希望从未真正熄灭。
而现在,这封喜帖,像一场最终宣判,彻底浇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看着请柬上的日期,就在下周六,在老家县城的酒店。
他去吗?
他看着照片上晚晚幸福的笑脸,又想起表哥那稳妥的人生轨迹。
也许,对晚晚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