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辞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唇角线条。“你应了?”
“尚未。想先问问你的意思。”谢微尘抬眼看他,“你若觉得吵闹,我便推了。”
凌雪辞抿了口茶,茶香清洌,入喉回甘。他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淡淡道:“无妨。你若想去,便去。”
他知道,谢微尘是喜欢孩子的。青霄山上,他便时常耐心指导那些年纪小的师弟师妹。如今在这市井之中,能与那些天真稚子相处,于他而言,或许是件乐事。
谢微尘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微动。凌雪辞在试着理解并接纳他想要融入这凡俗生活的意愿,甚至愿意为此容忍可能带来的“吵闹”。这份沉默的迁就,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他心动。
“好,那我便偶尔去一两次。”谢微尘笑道,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果子,递过去,“尝尝?赵大娘送的,很甜。”
凌雪辞接过果子,指尖与谢微尘的轻轻一触。他低头看着手中饱满的果实,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确实很甜。
两人就这样坐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里,喝着茶,吃着果子,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光。古灯被放在廊下,并未点燃,其本身散发出的温润气息,已足以让这小院笼罩在一片祥和安宁之中。
华灯初上,邻里的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来。孩童的嬉闹声,大人的呼唤声,交织成一片热闹而又温馨的市井交响。
凌雪辞看着身旁谢微尘被灯火柔化的眉眼,听着耳畔这陌生又熟悉的凡俗声响,心中那片冰原早已化为春水,缓缓流淌。他曾立于权力之巅,也曾徘徊于寂灭边缘,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江南一隅的小城里,与一人一灯,共度这琐碎而真实的晨昏。
谢微尘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眼中带着询问。
凌雪辞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他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轻轻拂到耳后。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昵。
谢微尘微微一怔,随即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却没有避开,只是垂下眼睫,唇角弯起一抹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夜色渐浓,星子缀满苍穹。小院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与这栖水城千家万户的灯火连成一片,照亮了这平凡的人间,也温暖了彼此风尘仆仆后,终于寻得的归处。
番外三:书斋茶暖度流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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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栖水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几片梧桐落叶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铺在青石板路上,被过往行人踩出细碎的声响。原先那处白墙小院的隔壁,悄然挂上了一块新匾额,黑底金字,上书“微尘书斋”四字,字迹清隽,带着几分闲云野鹤的洒脱。
书斋不大,临街一面是敞亮的支摘窗,窗下摆着两张方桌,几把竹椅,算是饮茶歇脚之处。靠墙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些经史子集、杂记话本,甚至还有几册农桑医卜的实用书籍,不算汗牛充栋,却也品类齐全,干净整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新茶的清气。
这书斋,便是谢微尘与凌雪辞商议后的结果。不开医馆,不设学堂,只辟此一处清静地,卖些书籍,兼供清茶,若有那好学的贫寒子弟,亦可在此免费借阅。
开张那日,并未大肆声张,只在门口放了一挂小小的鞭炮。左邻右舍闻讯而来,道贺的同时,也好奇地进来转悠。见里面窗明几净,书册摆放有序,谢微尘笑容温润地在一旁介绍,而那位冷面的凌先生则默不作声地在靠里的一个小茶台后坐着,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素色茶具,虽无言语,那专注的神情,倒也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谢先生,您这儿可真雅致!”王大嫂牵着已经活蹦乱跳的妞妞,啧啧称赞,“往后咱家小子要是想认字,可得让他来您这儿沾沾书香气!”
“随时欢迎。”谢微尘笑着摸了摸妞妞的头,递给她一小包桂花糖。
周夫子也捋着胡须来了,在书架前流连半晌,挑中了一本稀有的地方风物志,爱不释手。“谢先生此处,实乃我栖水城一雅地也。”
书斋的生意不算热闹,却也未曾冷清。常有附近的读书人来此寻书,或要备考的学子在此赁个安静角落温书。谢微尘并不刻意招揽,有人询问便耐心解答,无人时便自己坐在窗边看书,或是提笔抄录些孤本。偶尔有那家境贫寒却眼神清亮的少年在门外徘徊,他便主动招呼进来,许其免费阅览。
凌雪辞大多时候仍是个安静的背景。他守着那个小茶台,竟无师自通地研习起茶道来。起初动作生涩,不是水温不对,便是茶水比例失衡,泡出的茶要么苦涩难咽,要么淡而无味。他也不气馁,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尝试,那双握剑的手,如今执起紫砂壶,竟也渐渐沉稳起来。
谢微尘从不挑剔,凌雪辞递过来的每一杯茶,他都细细品味,然后给出中肯的建议:“这次火候稍过,下次水沸即冲便好。”或是:“茶叶放多了些,三分满即可。”
时日一长,凌雪辞泡茶的手艺竟也颇有进益。他泡的茶,汤色清亮,香气虽不浓烈,却悠远绵长,入口回甘,带着一种与他本人气质相似的清冷余韵。偶尔有熟客会特意点一壶“凌先生的茶”,坐在窗边,就着一卷书,消磨半个下午。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融地照进书斋。几个蒙童下了学,嘻嘻哈哈地跑进来,他们是书斋的常客,最爱听谢微尘讲些志怪传奇或是各地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