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回给凌雪辞,目光却不敢与对方相接,只落在自己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
洞穴内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静默,唯有洞外浓瘴翻滚的细微呜咽和那无孔不入的、蛊惑的低语声持续不断。冰晶长剑散发的幽光稳定而冰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扭曲变形,仿佛蛰伏的鬼魅。
凌雪辞的目光并未从谢微尘身上移开。那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一寸寸地刮过谢微尘紧绷的侧脸、微颤的指尖、以及那试图蜷缩起来却无处可藏的脆弱姿态。
他自然听到了瘴气的幻音。但那大多是扭曲的欲望和空洞的恐吓,于他冰澈的心境而言,不过如同镜面微尘,拂去即可。
而谢微尘方才那一瞬间的反应——那绝非简单的被幻音所扰。那是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与痛苦,剧烈到几乎无法掩饰,与他平日里那副散漫风流或虚弱讨饶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像……一只被硬生生剜开心脏、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困兽。
“我听到的,不足为惧。”良久,凌雪辞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谢微尘紧绷的神经上,“但你不同。你的神魂旧伤,对此地瘴气反应异常剧烈。”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檀香气息似乎更浓了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那并非寻常幻听。是记忆,对么?”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极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刺向谢微尘拼命守护的秘密核心。
谢微尘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猛地抬起头!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谢微尘在那双寒冰般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惊惶失措,无所遁形。他看到对方眼中没有丝毫的猜测和不确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基于观察与推理得出的结论。
他知道了?他猜到了多少?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谢微尘。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古灯那微弱的灯焰都因他心绪剧烈震荡而摇曳了一下。
“仙长……说笑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自己的,“我……一个浪荡散修,能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往事……不过是些……荒唐梦罢了……”
话语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凌雪辞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看着他强作镇定却漏洞百出。他没有继续逼问,也没有收回目光,只是那样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瓷器上逐渐蔓延的裂痕。
洞外的瘴气似乎更加浓郁了,那些低语声变得越发尖锐扭曲,时而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时而又像是某个熟悉的声音在恶毒地诅咒。
“……叛徒……”“……弑师者……”“……为何独活……”“……罪该万死……”
一声声,一句句,仿佛就响在耳边,敲打在骨头上。
谢微尘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魔音和内心翻涌的罪孽感。含在舌下的玉符带来的清凉早已被这股来自内外交困的寒潮所淹没。
凌雪辞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看到谢微尘眼底逐渐弥漫开来的血丝,那是一种精神被逼到极致的征兆。
忽然,凌雪辞伸出手,并非触碰谢微尘,而是隔空对着洞穴入口的禁制轻轻一点。
一道更加凝练的冰蓝光华注入,那层薄薄的隔绝禁制瞬间加固了几分,将外界大部分魔音稍稍阻隔在外。
虽然并未完全寂静,但那令人发狂的尖锐诅咒声确实减弱了一些。
谢微尘猛地喘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得以浮出水面片刻,冷汗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稳住心神。”凌雪辞的声音依旧冷淡,却不再带着那般迫人的审视,反而像是一种命令,“若被瘴气所趁,神魂彻底失控,我也救不了你。”
这并非关怀,而是陈述事实。一个失控的、可能蕴藏着重要秘密的疑犯,对他而言毫无价值。
谢微尘闭上眼,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他知道凌雪辞的目的,但他此刻无力反抗,甚至需要这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依言尝试收敛心神,将那些嘶吼和诘问强行压下,虽然它们依旧在脑海深处嗡嗡作响,如同背景杂音,挥之不去。
洞穴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与之前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惊悸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关于秘密的张力。
凌雪辞不再看他,重新闭目调息,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几乎触及核心的对话从未发生。但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却比之前更加凝重了几分。
谢微尘靠着石壁,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身体的劳累,神魂的刺痛,情绪的剧烈波动,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敢再深想,也不敢再入睡,只能僵硬地保持着清醒,警惕着外界,也警惕着身边这个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半夜。
洞外的瘴气似乎达到了某种顶峰,浓稠得如同墨汁,翻滚涌动间,甚至隐约凝聚成一些扭曲痛苦的鬼面形状,无声地撞击着入口的禁制,使得那冰蓝色的光幕微微荡漾。
凌雪辞忽然再次睁开眼,眸光锐利地看向洞外。
几乎同时,谢微尘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寻常瘴气的、极其阴冷邪恶的气息,正在快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