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左侧衣袖下隐隐露出一道伤疤,从手腕延伸至肘部,显然是不久前的新伤。
边关战事惨烈,惟清战死,沈聿也带了伤回来。兄弟二人,一死一伤,都是为了家国天下。
而她,不过是这大局中的一枚棋子。
弄月缓步走入院中,轻轻抚摸一朵兰花的瓣叶,幽香沾染指尖。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如兰般,幽居深院,静开静落,无人问津。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细密如丝,笼罩了整个庭院。
夜深人静,雨声淅沥。
弄月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辗转难眠。白日里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旋——老夫人不容置疑的话语,老将军沈戎的强硬决定,还有沈聿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肩祧两房,便是你房中的当家人…日后以夫妻相称……”
这话语如同咒语,箍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与惟清虽聚少离多,但那短暂的温存和书信往来间的情意,是她在这深宅大院中唯一的暖色。如今,却要她转而投向他的胞弟?
混乱与疲惫最终将她拖入梦境。
那梦光怪陆离,支离破碎。
她仿佛飘在空中,俯瞰着一本正在自动翻页的书。书页泛黄,墨迹清晰,标题竟是《侯门权宠:世子的心尖狠妃》。
她看到“自己”的名字——苏弄月,长房新寡。书中描述她“容颜清丽,如空谷幽兰,气质脱俗,却红颜薄命”。
然后,她看到了李嫣然的名字。礼部侍郎的嫡女,京城有名的才女兼美人,却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书中写她自幼倾慕靖远侯沈聿,将其视为囊中之物,不容任何人染指。
书页飞速翻动。
【靖远侯肩祧两房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入李嫣然耳中。】【李嫣然捏紧了手中绣帕,眼中闪过厉色:“苏弄月?那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也配与我争?”】【她召来心腹嬷嬷,声音冰冷:“想办法,让那位大奶奶‘病逝’。要干净利落,像真的一样。”】【几日后,弄月开始“病”了,咳嗽不止,日渐消瘦,太医也查不出缘由。不过月余,便香消玉殒。临终前,她望着窗外兰花,眼中尽是不甘与茫然……】
“不——!”
弄月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寝衣。她大口喘着气,指尖冰凉,梦中那种被毒药侵蚀、缓慢窒息的痛苦如此真实,仿佛还残留在喉间。
窗外,雨已停歇,月光透过窗纱,洒下清冷的光辉。
她踉跄下床,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清丽的脸。眉眼如画,却如兰花般脆弱易折。
那不是梦。
那是一种预警,一个她原本命运的剧本!
李嫣然…那个她曾在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笑容温婉的李家小姐,竟如此心狠手辣?只为着一个可能,就要将她置于死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她不想死,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为宅斗的牺牲品,不想如同院中兰花,风雨一来便零落成泥。
惟清已经死了,她的依靠没了。如今能护住她的,唯有…
沈聿。
那个眼神冷漠、气质凛冽如寒刃的男人。他是靖远侯,是世子,是唯一能让李嫣然有所忌惮的人。
抓住他。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起。不仅仅是顺从家族的安排,而是要真正地抓住这个男人的心。只有得到他的青睐,得到他的庇护,她才能活下去。
甚至…一种前所未有的叛逆念头悄然滋生——她想要看看,若沈聿真的爱上了她,那个心狠手辣、视她如蝼蚁的李嫣然,会是何等表情?她会痛苦吗?会嫉妒吗?会为自己曾下毒手而后悔莫及吗?
一股奇异的力量驱散了恐惧。弄月重新坐回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的柔弱渐渐被一丝坚定取代。
她不要做风雨中飘摇的兰草,她要成为能依附参天大树的藤蔓,甚至…要让自己也强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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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沈聿如约而至。
这次不是在正厅,而是在弄月所居的“兰馨苑”的小花厅里。老夫人有意让他们单独相处。
弄月特意选了一身月白底绣着淡紫色兰花的衣裙,乌发轻绾,只簪了一支素银镶白玉兰花的簪子。略施薄粉,掩去了连日的憔悴,更衬得人如净瓷,唇色点了些自然的嫣红。
她坐在窗边,面前小几上煮着一壶清茶,手边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卷。窗外几株名贵的素心兰正值花期,幽香被微风送入室内,与她身上的气息融为一体。
沈聿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柔和地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闻声抬头,眸光清亮如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羞涩,起身微微一福:“二少爷来了。”
声音温软,却不卑不亢。
沈聿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今日前来,本是做好了面对一个哭哭啼啼或是愁眉不展的怨妇的准备,甚至准备好了再次重申自己可解决此事的承诺。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眼前的女子,与三日前在正厅里那个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寡嫂判若两人。依旧素净,却有了生气,如同吸饱了雨露的兰花,悄然绽放。
“大嫂。”他敛去眼中讶异,回礼。目光扫过她方才放下的书,“在看什么?”
“闲来无事,翻看些杂书。”弄月轻声答,并未直接说书名,只将书封面朝上放在一旁,竟是本《北疆志异》,“听闻二少爷刚从北边回来,便想看看那是怎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