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道:“南宫女郎?你的声音……”虽然前夜与南宫雪前後没说几句话,记不清她的声音,但似乎声音没现在这麽沉。这声音中又透露出一丝熟悉感,他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自是因着这位“南宫雪”并不是真的南宫雪,而是言心莹。傅徽之一时没往那处想。
那日在槐树林中,南宫雪告诉言心莹她探明傅徽之宿在城东客舍,十有八九会往城东去。她想了个法子,教言心莹假扮成她,跟在傅徽之身後。左右她二人身形相似,只要戴个帷帽,谁能分辨?唯一不大相同的只有声音。言心莹可将声音刻意压低一些。毕竟傅徽之前後也没听她说过几句话,大抵是不记得的。可以赌一回。
谁知傅徽之最後竟往城西去了,可惜南宫雪已先走了,言心莹无奈只能先扮作南宫雪跟着傅徽之。方才见那景象,她吓得魂飞天外,好在不算太迟。
此刻面对傅徽之的质疑,她并不解释,只忽然一剑横扫。
傅徽之尚未起身,仍是执剑行礼的动作。见状,双手分开,右手握剑稍用力格上扫来的剑。他猜此次南宫雪左手剑鞘会从右手剑下击出,便先行探出左手,果然抓到了剑鞘。
言心莹没有进一步变招,只问:“此招眼熟麽?”
傅徽之叹气:“此地乱局还须收拾,女郎勿再玩笑。”
言心莹闻言松劲收手。面上不显,心中却大松一口气。这也是南宫雪教她的。南宫雪说只要再出这招,傅徽之纵有疑虑也很快会消。
事实是果真如此。不枉她那日担心傅徽之早早离开,急着要赶去他的下处,却还是耐着性子跟着南宫雪学了此招,又在那林中雪地练了百八十回练到八分像样後才离开。好歹没被傅徽之瞧出异样。
傅徽之从她身旁走过,俯身将那死去的白衣人抱起来往林中走。
言心莹跟在他身後,问:“你要将他埋了?你还真是心善。”
傅徽之淡淡回道:“倒不是心善,京城出了人命案,追查下来,你我都不好过。能拖一时是一时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劳驾女郎将地上乱箭拾起来,趁还没有行人过。”
言心莹没说什麽,转身去拾了,送去林中。
傅徽之从中挑了把剑开始掘坑。言心莹看了一会儿,也去帮忙。
最後傅徽之将白衣人尸首抱入坑中。言心莹也捧起数十枝箭,准备一齐放入坑中,却被傅徽之拦下。他道:“‘兵者,不祥之器’(《道德经》),另埋一处罢。”
言心莹便问:“埋他不是因为心善,那将兵器与他分埋呢?”
傅徽之不再答她,只做自己的事。
处理好一切後,傅徽之直接背靠树干滑坐在雪地上闭眼小憩。面上是掩不住的病色与疲惫,额间还有细汗。
言心莹沉默地抱臂倚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树上,透着帷帽看他。倏忽,她两步上前,蹲在他面前问:“身子不适?我学过些医术,为你诊脉如何?”说着便伸手要去拿他腕子,“放心,不收你诊金。”
可傅徽之却忽然将手臂背到身後:“不敢劳烦女郎。”他慢慢站起来,轻拂身上的雪,而後朝她一礼,“时候不早了,某还要赶路,就此分别。女郎救命之恩容日後再报。”
言心莹在他背後问:“你没有马麽?就这样走?”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唿哨。片刻後,马蹄践雪声越来越近。
不多时,一匹通体棕黄的马便到眼前。傅徽之伸手抱了抱马首,轻抚它的鬃毛。
言心莹见他真要走的样子,赶忙上前:“等等。其实你得带上我。”
傅徽之一只脚都踩上马镫了,又放下来,转头问:“为何?”
言心莹道:“我受燕国公之托,一路护你。”
“你怎知我是谁?”
“前夜救你之前,我一直在林中,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那位京兆尹不是说了,捉拿叛贼傅修。你不是?”
“你说受燕国公之托,何以为凭?”
言心莹自怀中掏出一物,抛给傅徽之。傅徽之轻易接住,仔细辨认。
“这白玉佩你不会不认得罢?”言心莹问。
这白玉佩是燕国公佩了很多年的,傅徽之如何不识。“七八年来,我每年都会与燕国公见面,他从不会雇人来助我。今岁为何不同?”
言心莹不紧不慢丶胡扯一番:“此事傅公子该去问燕国公。不过燕国公曾说起你前夜槐林中遇险之事。虽不知他如何知晓,但依我推测,前些年公子未在京城遇险罢?老人家不放心,我看他是更想用亲信人的,可惜亲信人一旦被捉,他便脱不了干系。你不在江湖或许不知,我名声一向很好,纵是我被捉了,宁死也不会供出雇佣者。大抵是因为这个燕国公才愿将此事托付于我。”
“女郎既是游侠,如何结识燕国公?”傅徽之接着问道。
“早年燕国公长子在京城外遇强盗,我恰巧路过,出手相救。虽说以他的武艺不须我救也可。”
“今岁因何去燕国公府?”
“去问消息。”
“是何消息?”
言心莹沉吟片刻,道:“再问便无礼了罢?”
“恕罪。”傅徽之又伸手欲将玉佩还回,“还请女郎回去转告燕国公,谢他好意,只我一人足矣,不须人护。”
言心莹看了他手中的玉佩一眼,并不接。“要推却你自己去推却。”
“女郎却是为难我。眼下上元已过,城门戒严,京城中认得我的人不少,我去是自投罗网。”
“你自投罗网干我何事?燕国公他老人家也快八十了罢?我可不忍拂老者好意。再说了,你这是断我财路,我也不愿去。”
傅徽之收回手低首沉默,指腹轻抚着白玉,若有所思。
少顷,言心莹等得不耐烦,忍不住道:“到底如何,请开尊口。我看公子还不如女子爽朗。”
傅徽之忽然擡头望向她。
言心莹下意识微微偏头躲了一下,而後转过头问:“怎麽?”
傅徽之道:“女郎前夜还只黑巾遮面,今日为何戴帷帽?何不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