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做过夫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要嫁给谁,关你什麽事?”
“年纪大怎麽了?年纪大,攒的家业也大呀!”
“你长得好看怎麽了?好看能当饭吃啊!”
“个头高有什麽用?见着官大的还不是得跪地上!”
“你这三天两病的身子骨,还不如人家个半大老头儿结实呢!腰细得就剩这麽……这麽一掐,我都怕哪天不小心翻个身就要把你压折了!”
“……不许哭,你哭也没用!”
诸如此类,反反复复,越嚷越不堪入耳。
只要这时有人强行破开这反栓的房门,就能看得到,那受着千钟这般吵来嚷去的,是一堆拿被子枕头和衣冠叠垒出的人影。
好在没人乐意触这个霉头。
千钟已快嚷得没词的时候,忽听床榻那边冒出一声忍不住的低笑,一惊看去,才见那出去许久的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千钟心头一松,还是谨慎地对着那假影多嚷了一声收尾。
“你要想明白了,就过来睡觉,再叽叽歪歪,你就另找高枝去吧!”
说罢,将那专为造那影子而摆的灯烛一吹,摸黑朝床边过来。
庄和初伸手接应一把那刚刚陷入黑暗的人,将人好好接来床边坐下。
一时看不清人,千钟急切问:“都顺利吗?”
庄和初轻轻应了一声,“馀下就看天意了。”
“老天有眼,一定是帮着咱们的。”千钟说着,捉过那双刚刚接应她的手,一触到便觉一片冰凉,忙将他两手一并拢过来,放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揉搓着,“对了……我刚才嚷嚷的那些,不管你听见几句,都不作数,你可不能跟我算账。”
热意自手中漫上心头,庄和初笑问:“只听见你说我长得好看,这不作数吗?”
“这个作数!”借着夜色遮掩,千钟笑嘻嘻地将那一双手捧来面前,实实亲了一下,转头便要收拾床铺,“早点睡,养养精神,别的待明天再说吧。”
“还有件东西给你。”
待这一阵子,千钟已自黑暗中适应过来,看得清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严严实实的纸包,层层展开来,露出整齐包在里面的几块点心。
独特的清香气扑面而来,千钟不由得惊讶道:“是荠菜做的?”
“荠菜米糕,姜管家做的。”
从前庄府里打理园中花木,一向不将杂草清绝,荠菜丶蒲公英之类年年留些种子,如此早春,园子里日照最好的那些土壤里春草早发,就有零星的一些荠菜了。
姜浓仔细采来,捣烂成泥,滤出青汁,调和米粉与蜂蜜,在花模子里整出形状,上锅蒸熟,就成了这一块块清甜的小糕饼。
今夜送去给苏绾绾的那颗药,正是托了三青去向姜浓取的。
姜浓昔年恰在今上赐下解毒之药前领有一颗那十日一续的药,没用了,也没有乱丢,一直仔细收着。
庄和初托三青悄悄去取,姜浓也没多问什麽,便拿了出来。
还托三青为千钟带回这份荠菜米糕。
千钟听庄和初说着,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凑到面前闻了闻。
扑鼻的清香里尽是春日和暖的气息。
想着那个自她第一日进庄府就对她细心温柔照顾周全的人,如今被裕王差去的人紧紧盯着,一身的伤不知恢复怎样,还这样惦记着她。
“姜姑姑好吗?”千钟问。
“都好。”
千钟闻着这股温柔的清香,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兄长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事,姜姑姑全都知道,都记在心上,这麽说……兄长是姜姑姑的心上人吧?”
庄和初轻笑,“待到一切事了,你去问她。”
一切事了。
这是个极好的盼头。
千钟笑道:“荠菜真好。”
庄和初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喜欢这滋味,便顺着道:“过段日子荠菜更多些,给你做馄饨吃。”
“荠菜好吃,名字也好。我记着,荠菜的荠,里头有个齐,也是齐全的齐。这个字好,人都齐全,一个都不少。”
千钟又自那纸包中拈起一块,递向庄和初,“咱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吃饭吧。”
明明揣了一路都不觉得有什麽分量的糕点,经她之手这样递来,再接到手中,竟觉着有千万钧之重。
一辈子……
这样的许诺,从前他想也不敢想,便是说了,也从心底里未曾相信过。
如今已经不同了。
“好。”庄和初轻声郑重道。